第一一一章

  “滚!叫那些贱胚子来见我!”

  卫如意大喝, 又激烈的咳嗽起来,听屋里没动静,她大怒抬头, 倏然就看见了屋里站着的青年, 俊朗的叫人心里发热。卫如意怔了一下,便咧嘴阴冷的笑了:

  “恨我?可你即便恨我, 也没办法。这么些年, 点点滴滴,你忘得了么?走的出去么?所以你瞧,你逃出去没多久,还得回来见我。”

  她说着, 呼哧呼哧喘气粗气。身子大不如前,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气,她竭力嘶喊:

  “你就是个贱胚子!你就是脏东西!从你十四岁我就占了你, 十年间,什么样的花样你没经过?除了我,你还能跟着谁?啊?跟谁?哈哈哈哈……”

  卫如意大笑,一边咳嗽喘气一边笑, 梅青脸色难看的紧, 手紧紧攥着, 掐破的掌心有血流下。

  有些事, 只有直面才算过去,逃避, 是永远也过不去的。

  埋在心里深处, 什么时候冒出来,什么时候总要伤筋动骨一场。可他如今不再是独自一人,不再是随意怎样的人生都无所谓。有一个姑娘, 余生都寄在他的身上,他不想连累她,不想叫她过苦日子,他想挣脱,想要逃出生天,想要和她比肩站在阳光下,一起哭,一起笑。

  那些发霉腐烂的日子,那些肮脏不堪的回忆……

  卫如意欣赏着梅青的恐惧和愤怒,良久,梅青睁开眼来,眼底甚至还通红一片,他却忽然轻轻笑了:

  “肮脏的只有你。”

  一个被施加受害的人,凭什么是肮脏的?没有人愿意过那样的日子,虽然他经历了,可如今,都过去了。那个内心邪恶手段卑劣的人,才是肮脏的人。

  梅青缓步上前,立在她的跟前,与她直视,眼神一片清明:

  “只有你,是肮脏的。”

  感谢那个姑娘,是她给了他勇气,叫他劈开了这片迷雾,认清所有一切。

  身子虽脏,心却洁净。

  梅青缓缓弯起嘴角,十数年来头一回这般的笑,轻鄙的眼光,他攥紧的手慢慢松开。

  最好的报复,不是杀了那个对他施加伤害毁了他的人,而是昂首挺胸的走出来活下去,叫她在阴暗的泥泞里,永世不得脱身。

  梅青走了,卫如意的嘶喊被爆竹声掩盖,她歇斯底里了一夜,天还没亮人就不行了。卫戍才起身,门外就有人通传,他看着还在熟睡的姜瓷,昨儿折腾了她半宿,才将将睡下一个时辰还不到,他抚着她的头发,满是心疼。

  “送回卫侯府吧,临死之前,叫老侯爷和侯夫人都见见。”

  这个年姜瓷很盼了许久,不能叫卫如意给她添了晦气。

  又叫姜瓷睡了片刻,卫戍才叫醒她,昏昏沉沉的被装扮了,夫妻两个登车往皇宫去。如今是有品阶有封诰的人,初一自然要进宫请安。

  姜瓷一路在卫戍怀里睡,进宫门时拍了拍脸,总算醒过来,顶着一身诰命朝服脖子酸困,悄悄打量了皇宫,一派祥和喜庆,哪里看得出昨夜经过了那样一场劫难?

  太上皇病着,卫戍等只在上清殿向圣上请安,姜瓷自然是在后宫同那些各府的夫人候着给皇后请安。

  往年依次也要去给贵妃等请安,可今日只见了皇后,皇后瞧着还好,可笑容总有几分勉强,余下贵妃宸妃等都未曾露面,也免了请安,姜瓷早早就出宫了。

  这个面上祥和的年注定暗地里要腥风血雨,摄政王是雷霆手段,那些简呈翌留在京中的,那些如今还蠢蠢欲动不肯臣服的心,都将在这个年里被理顺,被压制,甚至被消除。

  夫妻回府后,自有下属仆婢依次请安。

  忠毅侯府不比从前的卫府,仆从颇多,夫妻两个升座发红包,早排好队的仆从拜了半个时辰的年,卫戍忽然想起来:

  “岑卿呢?”

  “去卫将军府拜年去了。”

  卫戎冷脸暗骂岑卿,卫戍却笑。

  他在奉龙寺的时候,卫家人暗中守护,在圣上下旨鞭打时,卫北靖怒不可遏冲了进来,幸而摄政王提前安排好的人把他也一并按下去,作假的打了一通,卫北靖虽不是很聪明,但在狠狠打下来声音脆响却没什么疼痛的鞭子下,总算醒悟这不过是个局,却也配合的跟卫戍一起怒骂哀嚎,这才骗过了简呈翌的眼线。

  卫家的姑娘,只有梁文玉养的这两个没有歪,而卫将军府对不起他卫戍的,归根结底也只有卫北靖一个。

  卫戍想起在奉龙寺,父子两个被迫装伤重趴在禅房里,卫北靖扭捏却咬牙切齿青筋直蹦的骂卫戍:

  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欺也欺过了,你确实得跟老子计较!可你却永远也挣不脱你身子有一半流着老子的血!

  想要说和却这么说和的,天下大约也只有卫北靖一个人了。卫戍笑笑,可有些事,一旦过去了,就算弥补,也永远弥补不了。他和卫北靖父子,也注定只能做生疏的父子。

  年初一,忠毅侯府门庭若市,不知多少府上派了人来拜年,姜瓷坐在小厅里,只需待人进来请安拜年收了年礼再派下红包,自有吴嬷嬷和付姑姑带着人收拾东西,往各府去拜年的礼也是早些日子姜瓷也早定下的,倒也不算吃力。

  初二就好些了,毕竟主子年轻,夫人也没娘家可回,夫妻两个就窝在府里,这几日后苑一直摆着戏台子,小戏儿唱着。到初三就有不少往来宾客,初一送过年礼又收到忠毅侯府回礼的,这会儿就送了拜帖,随后往忠毅侯府拜访。姜瓷命厨房备足了点心酒菜,晌午开了筵席,算是仓促之下也妥妥当当,倒叫人对姜瓷有些刮目相看。

  梁文玉是少来这样场合的,今日也带了两个女儿来,宴罢当着众人就和姜瓷提了卫安安和岑卿的事,姜瓷早得了信儿,自没有不允的,也抬着卫家两姐妹的颜面,当下便说亲自备礼,待回头择了良辰吉日往卫将军府下聘。

  即便岑卿出身低了些,可忠毅侯府这般也叫人不敢小瞧了这场亲事。转念想卫戍少年离家,如今的本事身家都是这些个人陪着打下,名为主仆实为兄弟。

  这边筵罢众位听着戏闲谈的功夫,宫里就传来消息,贵妃殁了。

  众人眼神交汇,却谁也没说什么。打从简呈翌出事,贵妃就病倒了,除夕夜又出了那么一场皇家捂着可谁都心知肚明的事,贵妃难以自处,也只有这样的下场了。

  心照不宣的事,但到底也不好明着玩乐,果然到初五,又发了逃犯简呈翌被杀的消息。不过圣上终究心软念情,没有殃及简呈翌的妻妾子女,仍叫他们前往发配。

  初七,虽还没到复朝的日子,可宫里已忙碌起来,摄政王调兵遣将,将除夕那日的事但凡牵涉其中的都掌控起来,雷霆手段,没个几日就都审了明白,该杀的杀,该贬的贬,登时京中人人自危,毕竟当初收过简呈翌好处的不在少数。

  在这当口,六皇子简呈慕去了一趟摄政王府,隔日宫里就传旨,派了简呈慕一件艰苦出力的差事,没个三年五载回不来,去的还是西北苦寒之地。

  “这是发配了?”

  卫戍在书房教姜瓷学字,姜瓷写着,听卫戍说着,挑了挑眉。

  “嗯,简呈翌进京后就是进了他的府,摄政王遇刺前都是他在京里给简呈翌打掩护,自然是要罚的。听说后来还想趁乱干些什么,不过除夕那夜廖永清去了六皇子府,这就消停了。”

  “这么些年过去,等六殿下再回来,太子的地位已然稳固了。”

  卫戍笑笑。

  卫如意的丧事办的及其隐秘,卫家闹的不堪,把四房撵出去后,二房三房又闹起来,逼着卫老侯爷请立世子。卫戍和卫北靖父子虽没和好,却也算冰释前嫌,有些事一旦澄清后,他们都担心老侯爷再把卫北靖召回来。

  老侯爷这回也学了精,好容易好了些的身子不能再叫他们气倒下,遂一概不见,卫如意被送回来时,老侯爷见也没见。

  当初知道卫如意做下那些事,老侯爷是当真失望之极,唯一的嫡女,他曾给予厚望,便是平庸些也就罢了,竟这么不顾廉耻,当年也知道老妻暗中安置女儿的事,终究血脉亲缘,睁一眼闭一眼也罢了,但在谋害许璎的事说清楚后,卫戍又叫程子彦来给老侯爷诊过脉,趁着功夫,又把卫如意对梅家人做的事说了,是以在老侯爷心里,这个女儿早就死了。

  侯夫人伤心一场,要厚葬女儿,老侯爷却不许,只一口薄棺在荒郊野岭寻个地方葬了,堆了几块石头认个地儿。到元宵这日,老侯爷挣扎起来,拖着半边不利索的身子进宫请安,便提了请立世子的事,十七复朝,就下了卫侯府立世子的诏书。

  叫人意外,老侯爷提的,是卫骏。

  卫骏人在将军府,看传旨来的内官有些茫然,那内官笑道:

  “恭喜世子,圣上言明,不必进宫谢恩了。世子倒是该多和兄长走动才是,老侯爷本属意忠毅侯,但忠毅侯如今已有爵位在身,还补了世袭,是比卫侯府还矜贵的身份,自不好再做这卫侯府的世子。是忠毅侯荐了世子,老侯爷也觉着很妥当。”

  卫骏脸色古怪,内官又道:

  “圣上还说了,叫将军一家回府去,老侯爷是大炎的有功之臣,可不能叫那些个不肖子孙给磋磨了。”

  二十年整,卫北靖听见这些,一言难尽的心酸,眼圈就红了。

  “我,我先去给父亲母亲请个安。”月月

  父亲既愿意立他的儿子做世子,想是已原谅他了。不顾还没送走内官,卫北靖策马就往卫侯府去,看见苍老憔悴的爹娘,跪倒抱在膝头痛哭不已。

  没几日,卫北靖一家就搬回了卫侯府,当日卫侯府就闹了起来。卫北靖护着爹娘,怕再气出好歹,独自出面,提了分家的事。

  卫侯府分家闹的沸沸扬扬,卫北靖是带兵的,性情刚硬,硬是没叫二房三房得一点额外好处,把人撵了出去,但自打分家后,卫侯府却也算清净了。

  到了二月初,纷纷扬扬一场大雪,卫戍带着姜瓷往摄政王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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