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薛湄和江沉月又打了一架。

  在附近大厦的天台上,监控无法捕捉的地方。

  一个自封内力,一个因为反射子弹的反科学操作耗空了内力,两个人赤手空拳,似乎想要证明什么似的,一个比一个更狠。

  江沉月受正统训练,寒暑不缀,薛湄是自行摸索,全然你死我活的野路子,阴招频出,可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用尽力气,妖女和侠女背靠背坐在地面上,各自眺望一方,谁也没有说话。

  离上一回不欢而散,两人已经快一个月不曾见面了。

  江沉月出声打破了这片沉寂:“薛湄,在你看来……”

  “我有那么好吗?”

  “你所见我一切行事规则,都是由明心阁所教授,并非天生就懂……若你得偿所愿,也一样如此。”

  江沉月淡淡道:“你应该记得,我们初识的时候,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家破人亡、只能忍气吞声受人排挤欺负、寄人篱下的小丫头。”

  “而你虽身处泥泞漩涡,却仍奋力挣扎,不愿与之沉沦……我从不认为你比我差,你只是不那么幸运,总是差了那么几分机遇。”

  薛湄深吸一口气:“别以为你说好话……”

  “江沉月从来不说谎。”

  抿住嘴角,江沉月转眸去看薛湄,却只能看到少女僵硬的侧脸,她不知道薛湄此刻在想什么,可是过去很多次,她都没有勇气把真心话说出口。

  或许是因为物是人非,身份的对立使得二人天然处于敌对状态,彼此都对双方抱有警惕,在那样的状态下,无论她说什么,恐怕都只能争锋相对。

  江沉月道:“我并不介意判决罪者的罪名,再说我并非真的没有私心,用他挡木仓是我顺水推舟,如果你想要见我因此自责,恐怕……你是看不见的。”

  “你与我见面几乎每次都针尖对麦芒的,但你,从不曾真正对我不利,”江沉月轻声说:“一些无伤大雅的设计,也都无关痛痒。”

  “你知道怎么才能激怒我、让我受伤,可你却也从来没有触碰过我的底线。”

  “我没……”

  江沉月很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年复一年单调寂寞的练剑生涯似乎让她丢失了与人分辨的能力,但此刻,在薛湄面前,这种能力却悉数找了回来。

  “为什么不肯承认呢,薛湄?”

  没等她说完,江沉月就继续道:“知道了我的身份后,你还在关心我,你并没有你自己所想象的那么坏,你没有像其他司狱观中人那样,与黑暗为伍之后就失去了分辨是非的能力,你还知道什么是善恶,你还在维护着你心中的那条线。”

  “你是魔教妖女,但你不是秀秀;你恨命运不公,却从来没有屈服过。”

  “……够了!”

  薛湄打断了她的话,良久,才问:“你是故意让我接触这个角色的?”

  值钱她始终没搞懂江沉月让她接触《秀色江湖》的目的,到现在终于明白。

  “看到那一幕戏我就想问你了。”

  她咬着牙说:“你是要让我否决自己存在的意义吗?……江沉月,我做了十年的恶人,当了十年的魔教妖女!如果你说的都是对的,那我这么些年的生存,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薛湄回想起第一次被司狱观逼着杀人的那一幕。

  他们是那样教授新弟子的。

  最初时,让两个人一组被关入一个密室中,每个人都被嘱咐过,密室中另外一个人是个恶人,如果你不动手杀了对方,那么死的就是自己。

  如果真有两个人都不动手的情况发生,那么出去以后,两个人都要死。

  这话或许是真的,也或许是假的,但当生命受到威胁时,话的真与假已经不重要了。

  人性永远是复杂而自私的,面对检测时就更容易揭露其丑恶的一面。

  薛湄已经不记得对面那个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了,但她记得,是对方先动的手。

  尽管她彼时只有六岁,但进入司狱观时,已经是四护法之一刀魔赤炼的弟子——名头上说的好听,实际也不过是他的修炼工具。

  司狱观传承的内功叱魔心经并不讲究根骨天赋,一旦修炼,极易速成,同时修炼者也极易心神不稳,陷入狂态走火入魔,在那种状态下,只有杀人才能休止心中的烦躁绝望和身体的痛苦。

  她在道观碰见杀人杀得陷入痴狂状态的赤炼,被他吸到掌中,本来只消魔头轻轻一握,弱小生命就该消失在天地间,但她的身体似乎在极度危险中激发了潜能,自行吸纳对方暴躁混乱的内力,让他逐渐心神平稳下来。

  也正是由于这种天赋,赤炼非但没有取她的性命,反而让她活了下来,并将她带到了司狱观,让人研究她的体质。

  司狱观的药疯子见猎心喜,有意令她再度激发潜能,于是把她放到了新收弟子的训练场中,第一场试炼,在对手的步步紧逼下,她从赤炼身上所吸纳的内力瞬间暴动,无师自通习得叱魔心经。

  再度清醒,眼前已是惨不忍睹的碎尸血块。

  一旦突破了心理防线,接下来就更轻易了,从最初的恐惧害怕,到后来的习以为常,不过是短短的一段时间。

  在那些年里,薛湄始终是司狱观上层共同的修炼工具,他们练习叱魔心经所得内力,只消在经薛湄体内一个周天,便能平顺下来,可相应的,内力混乱暴动的痛苦,也由薛湄一应承担。

  再加上药疯子在她身上试药的一系列实验,带来的无尽痛苦——薛湄成了司狱观最为嗜杀的存在,只有杀人,才能缓解她所受的一切令人绝望的折磨。

  上层因此一应纵容她的杀性,然而她司狱观的人杀得多了,观中也人人恨她,畏她。

  她有回把观中新培养出来的弟子杀了个遍,司狱观损失极大,只好把她放出去,有意纵容她祸害江湖百姓,却没想到,在江湖里,遇到了一个克制她的存在,反而令她停下了造杀的步伐。

  薛湄原本努力让自己接受命运,告诉自己,做一个人人畏惧的恶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因为是妖女,因为这个身份,哪怕做好事也只是伪善,”她眨了眨眼,一行泪从眼眶里落下来:“我活成了两幅样子,有时候连自己都分不清哪个是真的我。”

  江沉月看着她,眼中闪过隐隐水光:“因为你还在挣扎,所以你还活着;若你一旦放弃,便只是行尸走肉。”

  薛湄深吸了一口气:“江沉月,你为什么……还不放弃我?”

  就让她人人喊打不好吗?让她接受无人爱她的世界,让她与过去一道毁灭!

  “薛湄,是你没有放弃你自己。”江沉月轻声说:“你克制着自己不要杀害无辜的人,你克制着保持理智没有被魔功所操控,你的屠刀,永远面对加害者。”

  她调查过薛湄。

  最初遇到薛湄时,尽管她在司狱观地位特殊,却还并未成为圣女,但她的属下无一人对她真正恭敬,反而态度畏惧厌恶,甚至有恃无恐地监视。

  很快,这些属下就死了,又很快,她换了一批下属。

  妖女的名气诞生于薛湄及笄那年。

  那年她私探天星楼,任务失败。

  正是那一年,外界皆知,司狱观四大护法暴毙,观主重伤闭关,封薛湄为司狱观圣女,将观内事务一应托付。

  正是那一年,江沉月强闯南武林风雨盟,一人一剑造就赫赫威名,奠定明心阁首席之位。

  “我只是在天星楼放过了你一次,”江沉月道:“只是因为这样,你就心软了。”

  那时她就想,薛湄平生到底受了多大的磨难,只是因为这一个微小的帮助,就掉转车头抵抗命运。

  薛湄渐渐平静下来,说:“是因为任务失败,他们要罚我,我怎么能干坐着。”

  也因为,他们当着她的面,把长命锁碾作尘埃。

  但这话她没有说出口,她只是道:“毕竟,只有这条命是属于我自己的。”

  江沉月极轻极轻地笑了笑,不再转头看她:“很多次,我想,对于你来说,是不是要是你没有遇见我就好了;但我却是个自私的人,我庆幸着遇见过你,才知道,该是怎样活着。”

  顿了好一会儿,薛湄才恨恨道:“你知道就好,我对你这么好,你居然还对我千里追杀!”

  那段时间她天天餐风露宿,东躲西藏,谁曾想义正言辞追捕她的江沉月居然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

  她对此怨念颇深,江沉月失笑了片刻,才道:“我知道那是河州知府贪污的银子,但毕竟也是百姓的血汗钱,不管你是不是用之于民,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天下人亦不知你。”

  薛湄哼了一声。

  “……过去发生的已无法改变,无论是你错失了进入明心阁的机会,亦或是我们之间的恩怨。”

  江沉月道:“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我只希望,你我能够重新开始。”

  薛湄道:“我还能重新开始吗?”

  江沉月不答,微凉的风拂过耳畔,她微微抬眸,望向天际微泄的晨光。

  太阳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SECRET NOTEBOOKS

  DAY 43

  薛湄:可恶,江沉月怎么这么会说话!

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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