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路和怒道：“白渺——”
顾珏大声打断他：“路长老！仙矿都是骗人的, 根本就不能让人飞升！”
路和被一小辈打断本就感到不爽，闻言更是怒火中烧，脸上从容地笑容已经丝毫不见踪影, 剩下的只有气极的脸红：“你闭嘴！”
顾珏被他一吼, 瑟缩一下，不敢说话了。
路和可能是认识到自己现在过于歇斯底里, 和他的形象完全不符合，深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 道：“白渺，我一世英名, 今日竟毁在了你这个小辈的身上。”
白渺不为所动，剑尖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移, 冷声道：“毁掉你名声的不是我。”
“呵。”路和冷笑，“你现在不过化神修为，若是没用奸诈，怎会胜得过我。”
林若非听得眼角直抽，道：“路长老, 方才告诉过你了，仙矿什么的，都是假的。毁掉你的, 不是我师尊, 是你自己的虚荣心, 是你们自己使用歪门邪道。”
“一派胡言！”他胡须直抖。
仙矿根本不可能是假的！他明明靠着这一洞矿石，提升了自己的修为，提升了师兄师弟们的修为，还提升了满门派的修为。
他们明陵山都因为仙矿而变强。
这来之不易的地位, 这来之不易的实力，这让天下人都害怕的权力，如今告诉他不过是建立在泡沫上的虚影，简直是胡说八道！
“确实。贵派成为如今天下第一大门派，仙矿自然功不可没。”林若非料到了他不回信，但她还有其他的证据。而且路和信不信关系都不大，在日后的生活中，他会慢慢意识到的。有了白渺在场，林若非的心都落回了肚子里，胆子也大起来，半个身子躲在白渺身后，“但是路长老，我们说的是否真实，你不如问问自己，细细想想，最近身体中的灵力有没有异样？是不是常常感到滞涩，修炼极其困难，不得要领。不仅你，门派中的弟子们，也有这样的感受。”
路和的武器对准了林若非，随时准备着上前取她性命。
白渺严实地挡在林若非面前，只要他上前，玦匀剑就会毫不犹豫地挥向他地脖颈。
方才在对战之中，不知为何，身体里的灵力突然混乱了起来，就像是被吸走了，无论使用什么功门心法，都不能阻止灵力的流逝。也就是在这一空挡，他被白渺找到破绽，一剑击下了山崖。
现在让他直面白渺，与他对战，谁输谁赢，未必可知。
林若非道：“我也知晓这崖底究竟是作何用处的了。”
路和沉默。
“您想清楚了，自然就会明白，我们说得是真是假了。也会知道，这仙矿到底有没有用处。”
良久，路和发出低低的笑声，紧接着，笑声越来越大，整个山谷都几乎回荡着他的声音。
他笑了许久，笑到双眼湿润，眼白通红，看起来似乎有眼泪要流出来，可是又空空如也。
他自嘲的哼了一声，把手中的武器扔到了远处。
刀刃垂直的顶入地面，阵法立即亮起，光芒旋着盘上他的武器，片刻之后，光芒消散。林若非尝试着运转了一下灵力，顺畅无碍，压制他们灵力的阵法已经破了。
紧接着，地面发出沉闷的碎裂声，夺走林若非性命的那个阵，也裂开了。
路和算是把自己所有的地盘都毁了，没有给自己留一点后路。
他道：“你说得对。我的灵力确实出了问题。”
“你也猜的对，那阵法确实是用来杀你的，已祭矿神。”
好家伙，传来传去，还传出个神来了。
林若非默默吐槽，无语。
却忽然感到一股强大的灵力爆开来，林若非猛然一惊，才发现是面前的白渺发出来的。
她怔了怔。
路和还在愤怒着大吼：“可是我有错吗？！我要门派兴盛，我要弟子无忧，我要这世间没有什么再能左右我们！”
“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不过是用了些矿石，增进修为，又做错了什么？！
“仙矿是假的又如何！明陵山如今已是天下第一大派！再也无人可以将我们踩在脚下！”
“我就是要告诉全天下，明陵山不是你们可以随意摆布的小门派！”
顾珏第一次见到路和这样疯狂的样子，震惊到无以复加，嘴唇张张合合，却不知说些什么，只能囔囔道：“长老……”
他这一声引来了路和的注意。
他紧紧盯着顾珏，双眼红得似要滴血：“你们这些小辈懂什么！你们又经历过什么！”
他经历过明陵山最苦最难的那些日子，又一手把破败的师门扶持到如今的模样。
路和恶狠狠的想，没有人能指责他的不对！
林若非道：“不，你有错。”
路和猛地转头。
“路长老，你双手……干净吗？”
白渺微微颔首，冷声道：“郁兰城。”
林若非抬手指了指自己：“还有我。”
如果不是有龙血心丹，她现在就是一具躺在这里的死尸。
白渺闻言转头看了她一眼，握剑的手指尖微微发白。
“或许你最开始确实只是想振兴门派，可是后来，你真的只止步于振兴了吗？”
修行之人，面对简单又轻松的修行之路，真的不会动心，不会起歪念吗？
飞升触手可及，真的不会有私心吗？
实力代表着地位，地位带来权力，利益关系一环扣一环，为了趋名逐利，人是会不断做出突破下线的事情的。
路和闻言，果然怔住了，很快又恢复正常。一通发泄下来，他已经冷静许多，脸上的潮红也退了下去，他又变成了那个处变不惊的路长老。
他说：“那是他们活该。”
“如果他们不和我们抢，就不会落的这个下场。”
“没有灵根资质，还妄图成仙，异想天开。”
“至于你？本就不是这个世界之人，我又害的是谁的性命？”
林若非叹口气：“你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确实无法反驳。但是……”
“长老。”顾珏突然上前发话。林若非猝不及防被打断，后面的话有点卡壳，没说出来，转头见顾珏直视路和，语气万分诚恳，“虽不知你们在说什么，但有一事，我要如实上报。门派内众多弟子的资质，实际上，并不好。”
他在弟子中混得开，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
为了扩大规模，明陵山一再增加每年招进门中的弟子的数量，这便会导致弟子的资质良莠不齐。
很多在以前想来是正常的修炼速度，现在想想，却是不正常的。有仙矿的加持，也不过是达到了正常的速度，那么如果只凭自己修行，又要多久，又有多难。
顶尖的，只有那么一点。
大多数，是平庸者。
“长老，成仙，讲究机缘。修炼亦如此。”
顾珏的心在疯狂跳动。
“机缘……”路和低低的念着这两个字，在他唇间滚来滚去，嗤笑道，“狗屁机缘。”
天边忽然落下一阵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开，也淹没了他的声音。
青丹尊赶到明陵山了。
他带来了灵厌的鳞片。
只要把鳞片带到现场，灵厌就能在千里之外的澜今门感受那原本属于自己的灵力，将其收回。
那一天的明陵山弟子，都看到了师门中升起了无数金色的光芒，最终汇聚到了山门的上空，拧成一股，飞向一人，消失不见。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明陵山内的弟子都感受到自己的修为在倒退。
各位长老也不例外。
楚荆几乎要被明陵山的长老按在地上打了，为了维持最后一点关于魔君的尊严，才没有在地上滚来滚去，躲避五位长老落下来的刀剑。
可是不知道为何，他们五人的修为忽然大倒退，几乎要退到了与他一样的水平，甚至比他还要低，他抬手轻轻一档，就把几人的攻击尽数挡了回去，他自己都愣了。
楚荆还反手帮了几个打得吃力的澜今门弟子。
和让行霁对战的那一方就不妙了。
让行霁的修为不但没有倒退，他还越打越兴奋，出招越来越凶狠，越来越滴水不漏。
楚荆找准时机，出手一刺，一挑，加入了对战，正待再次进攻，青丹尊缓缓从天而降，落在了众人前。
玄詹身为掌门，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出面，因此这一队伍中，最大的也不过是罗溪则，第二就是匆匆赶来，脸色苍白的弄月。楚荆虽然也算是一个前辈，但他不属于师门，不做计算。
因此罗溪则看见自己熟悉的人，又惊又喜道：“师叔！”
青丹尊微微点了点头。
让行霁闻言一愣，低声囔囔：“师叔……？”
他慢慢的抬起头。
青丹尊站在不远处，目光复杂，轻声道：“师弟……”
罗溪则：“师…………”
楚荆：“………………”
让行霁扯扯嘴角，鲜血在他脸上显得越发诡谲，他沙哑着声音道：“师兄，好久不见啊。”
……
路和并非自断了所有退路。
其实还有一招，可以杀了在场所有人。但是他也会葬身于此。
自爆内丹，同归于尽。
他现在就打算如此。
路和刚才痛骂了一句之后，眼神突然狠厉，灵力在身体里爆裂游走，都不用上前探知他体内是什么情况，肉眼就可见他的身体迅速膨胀了起来，青筋暴涨，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色，整个人宛如一个随时可以爆炸的炸弹。
“长老！”顾珏惊道，想要冲上前，被白渺用剑挡了下来。
路和哈哈笑道：“这么多年来，我也活够了。不如便用老身的性命，让你们把明陵山的秘密永远的留在这里。”
怎么说呢。
林若非觉得眼前这个明陵山的大长老可能是没有经历过修炼路上的种种艰难险阻。
所以现在显得他异常的天真。
甚至有点……蠢。
白渺神色不变，道：“前辈可能误会了什么。”
“明陵山，早已不存在什么秘密了。”
笑容僵在了路和脸上。
与此同时，灵力忽然好像被什么东西吸走，极其迅速，等他反应过来，身体里的灵力已经没了大半。
因为灵力暴走而充血的身体干瘪下来，这干瘪还在继续。
“不！”路和用尽办法都不能阻挡灵力的流失，一向淡定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惊恐的表情，“这是我的灵力，是我修炼来的，我的修为，我的修为！”
金色光芒无情的穿过他的身体，飞向天空。
“修为，我的修为……”
“这是，怎么了……”顾珏看着往日风光无限的路和，此时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伸手想要揽住飞走的金光，于心不忍。
“修为尽失了。”林若非低声道，“不是他的，永远都不会成为他的。”
路和多年来，不知食用了多少矿石，身体里的金光源源不断地冒出，飞走。
金光漫天，美轮美奂，配上路和地惨叫与哀求，又显出了那么一点的无情。
他的身体迅速衰老，头发变白。眼中的淡金色也全部褪去，因为上了年纪，眼珠不再是明亮的黑色，而是带着浓重的浑浊。
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修为不高，却已高龄。
路和蜷缩成了小小的一个，蹲在地上，念念有词：“我的灵力，我的修为……”
已然是一个废人了。
“长老！”
顾珏迎上两人的目光，也十分疑惑，道：“不是我叫的。”
那道声音很快又传来了第二遍，“路长老！”
三人齐齐望去，只见顾昊空御剑而行，从天而降，满脸都是着急的神色：“不知怎得，门内众人修为皆有倒退的迹象，明陵山已经……败了！”
……
危机解除，白渺便让罗溪则等人先行离去，留下几位长辈处理余下的事情。
他转身看到身边站着的少女，道：“你不用留在这里的。”
林若非笑笑：“我也是被拐来的当事人嘛。师尊还是让我留在这里吧。”怕他不允，又道，“师尊放心，我一定会寸步不离的跟在你身边，不会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的。”
白渺叹气摇头，抬手抚了抚她的头，道：“你有哪次没有受伤？”
他的衣摆正好垂在林若非眼前。白衣上的鲜血红的刺眼，比魔界的血色还要难看。她伸手捻住白渺的衣角，低声道：“不会了。”
混战一场，明陵山单方面损失惨重，终于不再剑拔弩张，有了时间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路和已经完全魔怔了，变成小老头子的他所在议会厅的角落里喃喃自语，谁和他说话，他都无动于衷。
其余五位长老打架尚且可以，让他们谈事情，就是墙头草，路和说什么，他们就应和什么。
顾昊空从登上掌门之位开始就被架空权力，连孩子都不是自己的。
还剩下一个让行霁……外门之人，正被擒着，打算押回澜今门去。
无一人能够出来撑起这个局面。
再加上修为大倒退的事情，明陵山的弟子群混乱不堪。顾昊空甚至没有勇气听下属来报，门派内现在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百年根基，毁于一旦。
白渺被请入厅中议事，林若非便等在门外，无所事事。
正巧，顾珏也一样。
她找了找虚境，竟然还从角落里面找到了一块果子糕，捧着走过去递给了他。
顾珏看她一眼，毫不客气地接过了果子糕，叼在嘴里含混不清道：“谢谢。”
他闷闷吃着糕，忽然间把手中的油纸团成一团，丢了出去，大声的愤恨道：“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事情！”
后晚了，他倏地一怔，紧皱眉头对林若非道：“你给我的什么东西？”
“果子糕。可能……放久了有点变质？”
“……”顾珏脸色变了又变，连忙向旁边一啐，全都吐了出去。
“没事，吃不死人。”
顾珏脸色更阴沉了。
林若非默默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兴许之后的日子里，他可能吃不到果子糕了。
明陵山气数已尽，剩下的，走向衰亡都是时间问题。
顾珏喘了好几下，把心中的郁结勉强压制住了，问道：“你们澜今门，会提什么要求？”
林若非眨眨眼，“不知道。但让行霁是一定要被带走的。毕竟他是我们澜今门的人。对了，他是怎么投入你们的？”
“这些事都是路和在做，谁知道他允诺了什么，收买了他。”
“我也不想知道！”顾珏越想越烦躁，猛地起身，头也不回，转身便走。
林若非看着他的身影消失。
明陵山中，最无辜的应当就是这位顾小公子了。
他没有参与任何事情的筹划。唯一一件出格的，就是明陵山屠魔界的时候，他去妖界守着那群修仙大能了。
不过也能理解，对魔界出兵，明陵山的消耗也定然不小，或许是真的没人能去执行妖界之事了吧。
而且他的存在，都是处于阴谋之中。
路和不愿退位只拿一个长老名号，却又不得不退位，所以架空了新掌门的权力，为了保证自己在新掌门死了之后能够拿回掌门印，斩尽新掌门的血脉，留下的，也不过是一个被养废了的养子。
幸好，顾珏没有真的被养废。
他有自己的坚持。
若是有朝一日，他接手了明陵山，也许真的能慢慢把明陵山扶持起来。
林若非随手从脚边扯了一根草，捏在手里转来转去，草汁染绿了她的手指。
她轻笑一声，心想，谁知道呢。
议事厅很快便开了门。
进去之前，气氛还是紧张的，现在就缓和了许多，顾昊空的表情也没有那么难看了。
白渺先行，楚荆其次，青丹尊留在最后。
白渺看见了她，低声道：“事情已毕，走吧。”
“嗯。”
两人御剑而行。
从上空向下望看明陵山，山门已经彻底被摧毁了，遍地都是剑气的沟壑。
满满写着“破败”二字。
行至一处时，林若非感觉空气似乎有些许的变化。
“好像是，结界？”
“是。”白渺道，“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有把握，将我们拦下来。”
林若非若有所思。
所以今天的混战，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外界知晓的。
哦，青丹尊是个例外。
“师尊啊……”风声呼啸，她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了云层之间，林若非不由得操剑向白渺靠近些，不曾想用力过度，风承载着鹤云开始漫天乱飞，几乎要把她甩下去。
“当心！”
白渺反应极其迅速，用灵力拖着她到自己的剑上来。
鹤云不受灵力控制，乖巧地飞到了她的手上。
林若非惊魂未定，第一天御剑的恐惧浮上心头，瞳孔都在地震。
御剑这玩意儿，一生之敌。
她轻咳一声，抬头道：“师……”
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目光下移。
白渺接她过来时，为保证稳当，所以手在她的腰间，会不自然的把她向自己的方向揽。
虽然手已经撤了回去。但两人现在……靠的有点太近了。
林若非默默红了耳根，像是蔫了的花，缓缓垂下了头。
“到了。”
林若非如蒙大赦，迫不及待地从剑上跳了下来，险些崴了自己的脚。
非但没有避开他，白渺见她要摔倒，连忙从剑上下来，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很快又放开。
“谢，谢谢师尊。”
青丹尊紧随其后，见林若非满脸绯红，还以为是御剑吓得，语重心长道：“小若非啊，御剑是修仙之人常用法术，一定要精通才行。”
“……”林若非勉强着笑道，“是。”
“对了。”青丹尊问，“你生辰八字是多少？”
“生辰八字？”林若非被问得愣了一下，努力在心中换算着，“我想想啊……”
白渺看了她一会儿，流利的背了出来，“做什么？”
青丹尊兀自惊讶了一下。他只是随口一问，竟然还真能够对得上，见道白渺如此警惕的护犊子，笑道：“没什么大事。”
他对林若非道：“你今日，去御灵宫一趟吧。那里有位大前辈找你。”
“御灵宫？”那不是关妖兽的地方……
林若非抬头去看白渺，未曾想他也在看自己，两人对视一眼，白渺点点头。“好，我知道了，多谢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