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记忆

　　元帅坚定的话语通过联盟媒体传向宇宙深处, 电子信号在停战区无数中转站里穿梭，第一时间传至各星系的每一角落。

　　他是我先生。

　　皇帝一行浩浩荡荡，所经之处连地下暗河和井盖都经过仔细排查检验, 航道边每隔几米就站着一名精神抖擞的亲兵，手握步|枪时刻警戒着。

　　高空中数十台无人机护航, 从地面看就像一群翱翔的雄鹰在头顶上方盘旋，不过假如用高倍望远镜就能看清无人机的机翼上自由军团第四师的军徽。

　　——这是元帅的嫡系部队，失去总指挥的情况下在与暗盟的反击战中依然屡次立下奇功, 同时阵亡率保持着1.28%的银河系最低记录, 成为联盟第一奇袭军。

　　演习时掌握的技巧, 在战争真正爆发后成为保护将士性命的关键因素。

　　元帅治军从严, 另一方面他又极力保护每一名战士的性命, 并将之看成除忠诚和勇敢外最重要的一件事。

　　战争越残酷, 曲星河就越是联盟军人心中的军神。

　　士可杀不可辱，因此当得知狡猾的议院曾经发起内部审批要将元帅培育体性转为O时，这些Alpha军人出离愤怒了。

　　霍骁是帝国的军队统帅，两国堂堂正正打过仗, 军人是非对错分明, 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妨碍皇帝在他们心中是位值得尊重的对手和敌人。

　　然而就是这位“敌人”，将联盟的军神从人工智能的核心区中带回，又在议院面前护他周全。霍骁对曲星河有恩，就是对联盟三千万将士有恩。

　　这种超越立场的维护如今用爱情来解释, 也不是不能接受。

　　军人特性决定了曲星河没有对不起联盟，那么势必对不住自己的另一半。霍骁的付出远不止表面看到的这样。

　　更遑论这个青年不是什么默默无名的人，而是日渐强大的帝国最尊贵的君王。

　　元帅进入庭审前唯一的牵挂就是霍骁，这些因他活下来的战士必然肩负起使命, 保证皇帝的安全。

　　国宾楼外，联盟外交官已经等候多时，身穿海军蓝色军装的警卫兵站得跟松树一样笔直，星际中讨论的声音简直能把自由联盟淹没，霍骁却平静得完全不像个当事人。

　　皇帝径直朝里走去，国宾楼A1区风格在很少见，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举目望去一片静谧景象，星际中已经很难找到这种类型的装饰了。

　　这是元帅特地命人布置出来的。

　　“陛下，大人真不打算把曲少尉和琼斯夫人的墓迁到帝国吗？”近侍官看着霍骁的表情，揣摩着皇帝此刻的心情。

　　霍骁其实是有这个打算的，免得以后曲星河隔三差五地还往联盟跑。

　　皇帝在墓园里当面提出这个建议，曲星河却望着墓碑的相片，对他说：“我父母一生都在为更好的联盟努力。”

　　敏感时期，曲星河和军方的任何动作都具有特殊的政治意义，霍骁抿了抿唇。

　　元帅和皇帝并肩而立，他们征战时亿万星辰都在脚下，而此时他们就像无数普通的情侣那样在阳光下牵着手，曲星河的拇指在他掌心微微摩挲，“......虽然中途出了差错，我想，他们还是更愿意留在养育他们的国家土地上。”

　　一个是联盟军队的低阶士官，一个是政府大楼里的普通员工，两个善良的人把全部的关心和爱护都给了曲星河。

　　元帅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也让他对家人、对联盟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感情。

　　新都的春天来得比其他星域早，温暖的风吹拂在这片土地上，洁白的墓园里，林立的墓碑上刻着的都是为这个国家献出生命的人。

　　——他们一定不希望再看见战争了吧。

　　春风挟卷着空气中泠冽的青草香气奔向天际，墓碑前的两大束白花，花瓣迎着风颤动。

　　霍骁与曲星河十指紧扣，掌心贴得毫无缝隙，声音轻得像是怕打扰到了什么人，他说：“好。”

　　阁楼只有两层，透过窗户刚好能看见花园里的柳树抽出了新芽。

　　“要是连逝者都不放过，联盟政府离倒台不远了。”霍骁偏过头来对近侍官说：“元帅心里有数，随他吧。”

　　陛下年轻时就喜怒不形于色，皇帝任何草率表态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因此霍骁比曲星河更擅长伪装情绪。可这会儿元帅刚当着全星际的面承认了俩人的关系，霍骁却这么不冷不热，近侍官心里就没底了。

　　不过他还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陛下都已经知道了？”

　　断网的皇帝陛下连接表白都比别人慢半拍，霍骁满脑子想着其他事，心不在焉地问：“知道什么？”

　　侍从官想了想，便把联盟铺天盖地的社会新闻报道直接呈给皇帝看。

　　皇帝陛下看完依然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哦，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侍从官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帝帅在墓园里又发生什么矛盾？

　　元老院拦不住头铁的霍骁又搞不定硬气的曲星河，这两名年轻人正对帝国千百年流传下来的传统规则和权威发起挑战。

　　老皇帝的意思是他在霍骁年幼时期没能尽到父亲的责任，心里对这个独子多少有些愧疚，现在霍骁登基都一百七十多年，皇帝干得好好的，就更没资格对他的事情指手画脚了。

　　老狐狸有丰富应对元老院的经验，一手太极拳更是炉火纯青：“更何况到底行不行，还得让阿蔷来看看。”

　　“等等，”霍骁叫住了忐忑退下的侍从官，吩咐道：“把朕准备的东西拿过来，还有，请麦克里斯特尔少校过来一下。”

　　侍从将房门带上后，霍骁坐到书桌旁，窗户是开着的，他没有第一时间打开光脑，而是定定地望着窗外迎风摇曳的嫩柳。

　　“哼，”半晌，皇帝嘴里轻轻吐出一句：“不矜持。”

　　春风吹在了花园一池子波澜不惊的水面上，那双黑漆漆的瞳仁中的冰封像被什么冲破一般，那张轮廓分明且十分年轻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笑意。

　　**

　　“我要的东西呢？”夜里，回到卧室的曲星河摘掉白手套，解下腰间佩剑一并交给警卫员。

　　因恐怖主义大肆作乱，宇宙局势不明朗，IC1011 最高法院通过网路开庭，庭审的现场地点则选在了联盟议会的地盘——态度的偏向由此可见。

　　联盟军方和议会不合已久，相互扯后腿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但像这样把“家丑”外扬还是头一次。

　　不动兵炮枪火，这场官司注定打得不会轻松，元帅身边跟着六位联盟的高级将领，门外乃至整个休息区域内的布防都是最严密的，以防这期间节外生枝。

　　蒋涵一抬手，警卫员送进来一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上面印着一枚烫金的LOGO，假如对联盟设计行业了解的话，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出自联盟最顶尖的珠宝设计师马修·桑德斯之手。

　　桑德斯接单全凭个人喜好，出方案的时间也看心情，有“联盟第一鸽”的外号，他似乎颇有背景，自身在行业内又具备很强实力，因此即使是乙方，也是个乙方爸爸。

　　然而这一回设计师的动作非常快，尽管他连客户本人都没见到：那天新都繁华CBD中心突然来了一群军A，呼啦啦地涌进来，把宽敞明亮的工作室都给挤满。

　　他们肩章的军衔普通人根本认不出来，只知道大概是自由军团的编制。

　　助理拦都不敢拦，对方身上配枪说话也硬邦邦，一点都不像平时看见的甲方儿子。不过真正让桑德斯心动的，是对方带来趣的东西——一颗从未被人发掘过的宝石，纯洁无瑕却闪烁着淡玫瑰色的光芒，一如麒麟座的玫瑰星云。

　　“这颗石叫什么名字，怎么从前都没见过？”宝石的来历让他感到十分好奇，华丽的光芒又让人忍不住向它伸出手。

　　“不该问的别多问。”军A的警觉性远高于常人，一把盖上盒盖，道：“就问你接不接。”

　　珠宝设计师对宝石的喜爱盖过了一切，星系社会后宇宙的资源高速发展，除了一些传统的宝石以外也开采出了新的矿石，种类不计其数，其中帝国就是以盛产宝石出名。

　　但这颗石头不同于帝国的任何一种宝石，连桑德斯这样的设计师都没见过。

　　马修·桑德斯当即放下手里其他排单，先给这位神秘客户提交了五个设计方案。

　　客户回复很快，第二次来访时军A明显客气许多，事先约时间，并且还带来了客户对设计方案提出一些意见。

　　对方明显受过良好教育且在审美方面具有一定高度和个人风格，提出的建议符合实际又容易实施，简单高效的沟通让桑德斯对这位神秘的客户更为好奇。

　　军A道：“委托人身份不便告知，您既然在保密协议上签字，还请务必遵守职业道德，”他顿了顿，又接着说：“不过如果您真的想知道的话，过段时间看新闻，或许就知道了。”

　　曲星河接过首饰盒后并没有打开，继续听他们说审判庭的事。

　　“林博士的意思是议会内部分成两派，现在也吵得很厉害，”顾良和将军说：

　　“求和派想庭外私了，遭到大部分议员的反对。”

　　议会的丑闻被大肆曝光，元帅没有迁走养父母的坟墓给了一些墙头草议员希望，他们主张用温和低调的方式来处理这个问题，而不是等到最高法院判决——届时联盟两党议院制将受到极大的冲击，哪怕重新改选也很难再民众心中树立起政府的威望。

　　死磕派则认为曲星河居心叵测，此举重在分化议会内部，化整为零，逐一击破，最终军部可以借机实施独|裁。

　　在绝对的实力和证据以及一边倒的民意面前，加上帝国皇帝正出访联盟，这帮政客受到多方掣肘，反击起来束手束脚。

　　“我看很快和事佬就要出来了，”沈材上校推了推眼镜，道：“人数多就是好，唱白脸的□□脸的轮番上阵，谁不会啊！”

　　当年议会和军方联合起来在曲星河面前演双簧，如今军部完全掌握在元帅手里，联盟议院孤掌难鸣，停战区的市民们大概是被战争憋太久，急需一件令人“惊喜”的事情来振奋内心——实在不行惊吓也可以。

　　当事人的回应来得恰到好处，人们又开始从过去各种小道消息里抠糖吃，议会想利用元帅叛国的舆论翻盘，结果就像往大海里扔一粒沙子，连个浪花都没掀起来。

　　——曲星河要是联合霍骁叛国，皇帝的兵早就打进来了，这些年哪还有你议会什么事？

　　这回曲霍CP内心遭到了严重打击，大部分人含泪磕糖，发誓来世再不当真情实感猹，还有一小部分情绪激动的开始脱粉回踩，不过这些消息都影响不到断网的皇帝和隔离中的元帅。

　　这群人会谈到后半夜，将领们完全没有困倦的样子，曲星河脸上却浮现出疲惫之色。

　　他身体不像从前那么能熬，还是在养得好的情况下，真要忙得后颈旧伤发作，十天半月注意力都难以集中。

　　“大人早点休息吧，”蒋涵见状道：“明天属下带几个军医过来给您做一下身体检查。”

　　曲星河摇头示意不必，他动作幅度不大，但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制止住其他人，“忙过这阵子就好了，军部后续安排你们也都知晓，不用担心我的身体。”

　　几位沉默寡言的将军眼睛突然红了，其中一人哽咽着说：“大人，我们不想参加什么考核，您才是联盟这么多年来唯一的元帅，自由军420个军区基地64个师团，除您以外战士们谁都不服！”

　　蒋涵心道不妙，作为曲星河学生时期就和他接触过的人，蒋上将无疑是这里面最了解曲星河的，知道必需在最合适的时机提出才能让元帅无法拒绝联盟将士们的请求。

　　眼下计划被打乱了，蒋涵正要说什么，门外响起通讯铃声，守在外面的警卫员有要紧的事情禀告。

　　“麦克里斯特尔少校求见元帅阁下。”

　　麦克里斯特尔少校曾是元帅身边的警卫兵队的队长，这几天曲星河将自己的卫兵队长留在国宾楼，一方面保护霍骁，另一方面假如皇帝有事的话可以让人过来传话。

　　凌晨三点警卫队长过来，莫非是霍骁有什么事？

　　曲星河把人放进来。

　　“大人，这是陛下托属下交给您的东西。”

　　警卫队长高大的身影经过层层严密检查后，终于出现在曲星河的办公室。

　　元帅已经很久没办公，屋子里空空荡荡的，没有堆积的文书和高速运转的光脑，曾经凤凰会接入元帅办公室的智能网络，曲星河休息时会和它说两句话，假如过来汇报的军官运气好的话，就能听见传说中的这台3S级别人工智能的声音。

　　但如今办公室只剩空旷的家具，一个伤痕累累的元帅，和一群忠心却又不知所措的下属。

　　这个年轻人半辈子都付出给联盟，死而复生后还正在为自己谋求一个退位后的“善终”。

　　他们抨击帝国专|制的时候，未曾想过联盟的残酷竞争也是另一种吃人的环境。

　　警卫队长送来一只红木雕花的精美盒子，曲星河看见后心脏忽然跳漏半拍，紧接着心跳就开始加速，“怦怦怦”地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看大小刚好能装下一枚戒指。

　　他接了过来，警卫队长甚至能感觉到元帅那双有力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房间内鸦雀无声，元帅的郑重让其他人也忍不住屏住呼吸。曲星河打开了盒子后，里面的东西令在场的将士们大吃一惊。

　　帝国的土豪审美一直为整个星际诟病，不过到布宫这个级别已经能将华丽的设计运用到极致，然而眼前这个金灿灿的东西是只......鸡？

　　麦克里斯特尔少校在来之前吃过一惊了，此时恪尽职守地转达：“这是陛下让属下转交给您的礼物，还剩最后一点没完工今天才耽误了时间。”

　　戒指上用金丝拴着张纸条，皇帝的字迹遒劲有力，非常漂亮，纸条上写着一句：“假装自己是凤凰”，后面跟着一只箭头指向戒指的方向。

　　翻过来还有一句：等朕攒了钱再把真的补给你。

　　戒指的指环内侧歪歪扭扭地刻了一个霍字。

　　这雕工，简直没人敢相信是出自英明神武的银河帝国皇帝之手。

　　曲星河怔愣片刻后，琉璃色的浅瞳里浮现出浓得化不开的笑意，他从容地把戒指取出来戴在修长的手指上，然后把手举起来，对着这一群光棍A炫耀道：“好看吗？”

　　将士们一个激灵，立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们先想起帝国的八十万大军停驻在附近的星球，又望向元帅略带苍白却幸福的脸，头如捣蒜整齐划一地说：“好看！特别好看！！”

　　被迫营业的将军们绞尽脑汁地开始商业吹捧：

　　将军A：“真不愧是皇帝陛下啊......钟灵毓秀，惊才绝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