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初夏时分，临皖的暑气已经蒸腾起来，股股燥热从地底下卷起，让人穿短袖也怪穿长袖也怪，总之处于一个尴尬的温度阶段。

　　沈知非和章瑶第二天一大早就回了临皖。

　　沈知非指挥着工人把最后一箱杂物放进家里的杂物间，出于礼貌留人喝了杯水，再送他们出门。

　　章瑶坐在客厅里，看着忙前忙后的沈知非，给她倒好了茶水，晾到舒适的温度。

　　“我怎么这么多东西啊。”沈知非掐着腰，皱着眉头把客厅里的几个箱子扫了一遍，困扰地哼道：“我哪儿来这么些钱买这些玩意儿的？”

　　那些箱子里的东西真的又重又杂，其中有不少都是刚开始到寒江市那几年添置的，有些还是非必需品，沈知非很疑惑自己当时脑子里装得是什么，宁愿不吃饭也要省出点钱来买那些东西。

　　比如她从没戴过的一对银戒，那会儿对于她来说这并不算一笔很小的开销，可她还是买了。

　　那天她只是路过商场的首饰区，那对银戒的样式很简单，中间镶嵌了一块很小的钻石，甚至连雕花也都不怎么精致，只是它们拥有一个不错的寓意，沈知非就十分不冷静地买了下来。

　　纵然知道这个戒指也许永远不会有送出去的那一天。

　　这对戒指的含义是：“始终如一。”

　　沈知非拿着红色的绒布盒子，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把它丢回箱子角落里。

　　“在看什么？”章瑶走过来时，只看到她往箱子里放了个什么东西，却没看清楚具体是什么，“拿出来整理一下，不要这么堆着。”

　　说着章瑶就伸手拉过了沈知非面前的那个箱子。

　　“没什么，你收那一箱吧！”沈知非立马夺了回来，像是小孩子生怕藏的游戏机被父母发现那般，心虚地垂下眼帘，“这一箱我来，我来收就好。”

　　可惜沈知非在章瑶面前时，总是将谎言讲得很拙劣，就像当年收到表白时的故作淡定，明明心跳已经乱得毫无章法，脸上还是要撑着为数不多的面子。

　　章瑶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的，沈知非这一遭“此地无银三百两”一出，她便挑起了眉梢，摊开一只手在沈知非面前，努了努嘴：“藏了什么宝贝，交出来。”

　　“没有......”沈知非抱着箱子侧了侧身子，妄图挡住那个不算小的箱子，“就是个不起眼的小玩意罢了，我以后买好看的给你。”

　　章瑶掀了掀眼帘，慵懒道：“要是我就要看这个呢？”

　　沈知非很纠结地眨巴眨巴眼睛，“非要看的话，那也就只能给你看了......不过真的没什么的！”

　　“如果你实在不想让我知道，我可以不看，但是......”章瑶也就是逗逗她，两手一拍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我不喜欢被你瞒着一些事，你知道的吧？”

　　“嗯嗯！”沈知非点点头，“以后你会知道的！”

　　又是以后。

　　章瑶开始好奇这个人究竟藏了多少不愿意现在给她看到的东西。那一柜子的熊也是，那个盒子也是，如今这个箱子里也装着见不得她的宝贝。

　　被人藏着掖着的感觉真的很不爽。

　　沈知非腾出一只手，食指轻轻戳了一下章瑶无意识间鼓起来的脸颊，一下子便笑开了，一双眼睛都弯成了一对月牙，有很浅的梨涡泛了起来。

　　她觉得悄悄生闷气的章瑶好可爱啊，特别想把她按进沙发里欺负一番。

　　沈知非抿着嘴咳了两声，努力让自己的笑容不要过于灿烂。

　　“不要生气啦，我给你看。”沈知非妥协地把箱子放在脚边，伸手进去一通摸索，找到了那个掉进角落里的绒布盒子，献宝似的递到章瑶眼前，“喏，就这个......你不要笑啊，这是很早的时候买的了，过时了不是我眼光不好......”

　　盒子被人拿走，一双纤细柔白的手打开了它。

　　暗红色的衬布上别着两只简单的银戒，光芒没有柜台里的品牌戒指亮眼，却生生地拽住了章瑶的目光。

　　“你......”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有些沙哑，章瑶清了清嗓子，“买来做什么？”

　　这对戒指的款式很普通，成色也很普通，甚至装它们用的盒子都很普通。只是章瑶却看到了这样普通的一个物件里，藏着的非比寻常的深情。

　　沈知非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去买下这对戒指的呢？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大概相爱的人总会做一些相似的事情，比如对未来永远充满了期待，期待着久别重逢的那一天。

　　沈知非想了想，说：“我……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想买下来。”她一边把戒指拿出来，指腹蹭了蹭，像是觉得上面有灰尘，一边继续说：“因为它们的寓意叫始终如一，大概……是想讨个好彩头吧。”

　　说着说着，沈知非脸上的笑变得轻飘飘的，有些出神。

　　谁不期待重逢呢？

　　从前的她总喜欢做最坏的打算。妈妈刚出事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她的判决下来的时候沈知非没有一点意外的表现，她甚至还冷静地安抚了父亲和弟弟的情绪；父亲生病的时候，尽管很不愿意往那方面想，沈知非也还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所以父亲去世时她也没有来得及顾着伤怀，她要操持后事又得想法子还钱，所有的情绪似乎都没有一个宣泄的机会。

　　以至于到了后来，她心里哪怕再怎么盼着有朝一日能与心里那个人重逢，好让她有机会努力修复被自己亲手斩断的缘分，她也不敢太过奢求，总暗暗告诉自己不要把这件事过于理想化。

　　毕竟是她自己折断的花茎，却又盼着她发芽，这本就是痴心妄想的一件事。

　　顺其自然就好，这样的话这件事发生了就是惊喜，没发生也就是意料之中，她总不至于太失落。

　　也许人生总有冲动的时候，买下这对戒指就是一例。

　　“始终如一。”章瑶呢喃着，拿起另一只戒指，她发现戒指内侧也刻了字的。

　　是个很简单的单词：“forever”。

　　意思不必深究，也很明显了。

　　“要不要我帮你戴上？”沈知非跃跃欲试地看着章瑶，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好，又自我否定道：“还是算了这个款式太普通了，等以后我们……”

　　“我挺喜欢的。”章瑶抬眸，目光清透，温软地看着沈知非喋喋不休的样子。

　　她很喜欢。

　　她没有提醒沈知非自己的职业，甚至只要她想，她们会拥有世上最独一无二的钻戒，但这些都可以往后放一放。

　　此刻，她只是不想打破这种宁静的氛围。

　　章瑶摩挲了一下手里的戒指，牵起沈知非的手拉过来，轻轻地推进她的无名指根，又道：“我很喜欢。”

　　沈知非会意，也同章瑶那样执起她的右手，郑重而又认真地把戒指戴上她的无名指。

　　看着两人手指上成双成对的戒指，沈知非磕磕绊绊地说：“所以……我们这是……”

　　在一起了吧？

　　唇上倏地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微凉的双唇一触即温，章瑶生疏地撬开沈知非的唇缝，在她唇齿间驰骋。

　　章瑶用行动回答了她。

　　“我只有一次二十八岁。”

　　唇分之际，章瑶抵着沈知非的额头，轻轻喘着气，她眼底有浅浅的水光，看向沈知非的眼神却是坚定的。

　　沈知非也点头，眼里写着同样的认真与稚拙。

　　她只有一次二十八岁，也只会给沈知非这一次机会，下次如果沈知非再把她推开，她或许就不会回头了。

　　希望往后的日子里，她们不仅能同甘，更要共苦。

　　沈知非眨了眨眼，觉得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章瑶的面容都被浸在水雾里。迟了许多年的委屈一股脑地窜上来，逼得她直掉眼泪。

　　很少掉眼泪的人一旦哭起来就像是洪水决堤那般，通红的眼睛看得人心疼。

　　章瑶抬手揩掉她脸上的泪水，“不哭了。”

　　沈知非听话地点头，抿紧了嘴，却还是有泪水不断地掉下来，她伸了伸手，不太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说：“我……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章瑶觉得沈知非有时候真的矛盾得可爱，她们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现在要个拥抱都还害羞？

　　眼见着那人红着眼睛和耳朵，拘谨地要讨要一个拥抱，章瑶只觉得心都要化了。她张开双臂将她拥进怀里，下巴轻轻搁在她肩头，一手搂到她脑后，动作很轻柔地一下又一下抚着她的长发。

　　沈知非揽着章瑶的肩膀，只觉得双脚落在实地上的感觉真好。

　　这是她们重逢之后真正敞开心扉给彼此的一个拥抱，意义非凡。

　　章瑶顺着她的发根一路摸到发梢，“说起来，头发留这么长了，没想过剪一下吗？”她头发真的很长，已经到了腰际。

　　想来也是有段时间没有处理过了，之前在咖啡厅第一次见她时的精致波浪卷已经有些直了，但她发质很好，即便是发尾也不见太多分叉。

　　“没来得及打理。”沈知非合上眼睛，安心地蹭了蹭她微凉的脸颊，“我太懒了，不喜欢打理头发。”

　　章瑶无奈地勾起唇角，“好吧，那往后我带你去打理。”

　　她记得沈知非高中的时候就说过自己留短发的原因，就是因为发量多，发质还偏硬，打理起来很麻烦，高中学习还比较忙，所以她图省事就直接一刀剪了。

　　沈知非侧目，看着章瑶的发丝。

　　她大概没来得及告诉章瑶，她一开始留长发，其实也就只是因为在分手前，章瑶曾经说过一句，

　　“留头发好不好？我想看看你长头发是什么样子。”

　　单单就这一句开玩笑似的话，沈知非留了近八年的长发，再也没想过要剪回当初最喜欢的男生头。

　　不管有没有在一起，她都在努力去践行答应过章瑶的每一件事。

　　一起坐过山车是，留长发也是。她们年少时略显不成熟的约定，似乎每一件都让沈知非当了真。

　　——除了那句“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