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两周后。

　　2023年6月24日, 西班牙, 马尔贝拉。

　　天刚蒙蒙亮，时候还很早。

　　尼古拉斯-弗洛雷斯光着脚、赤身裸/体站在明净的落地窗边, 他眺望着海平面。海天相接的地方是灰蓝色，还残存着流浪的夜的色彩。地中海岸, 充沛的热夏，在这一刻仿佛只是一场幻景。

　　尼古拉斯时常这么盯着窗外的大海，在晨间、在午后、在傍晚、在深夜, 在晴朗的日子里、在暴雨前的时刻、在寻常的光影中。他可能在思考足球，也可能什么都没想，只是安静地喝一杯醇香的红酒或者威士忌。

　　他是马德里生人, 从小并不在海边长大，但他一向认为自己对海的热爱不会少于任何一个在海边长大的少年。总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在沙滩上踢足球、出海去钓鱼, 在海里游泳、冲浪。一整个夏天都是忙碌的。一整个夏天过去, 他会晒得很黑。很多很多年以前, 第一个让他心动的姑娘, 索菲亚说，她最喜欢他夏天的肤色。那个明艳的西班牙少女会把“尼克你真性感”挂在嘴边上。尽管后来他们结束的并不漂亮。

　　命运，或许可以这么称之，是有趣的。少年尼古拉斯不会想到他有一天会跟索菲亚有个孩子。

　　迭戈-弗洛雷斯，是那个男孩儿的名字, 他六岁了。他像尼古拉斯小时候一样, 爱上了足球。迭戈现在每天都要踢球, 哪怕不是训练日。这当然让尼古拉斯欣喜。迭戈并不是在他完完全全的期许中来到这个世界的，迭戈是个意外。迭戈出生的时候，虽然尼古拉斯已打算好要尽力当一个好的父亲，但他必须承认他那时对为人父母一无所知。渐渐地，他才真正适应父亲这个身份，他才摸索出一些父子间的道理。他很庆幸这六年他没有错过太多迭戈的成长时光，他还很庆幸迭戈选择了足球。当然，考虑到迭戈仍然很小，谈论一切都为时尚早。

　　迭戈如今在皇马少年队里，他自称是皇马球迷，几乎每个皇马的主场比赛他都会去看。索菲亚跟尼古拉斯开玩笑，说他万一哪天被皇马解雇了，迭戈也要换一支球队支持了。尼古拉斯听了觉得好笑，他去另外一家俱乐部工作，跟迭戈支持什么球队有什么关系。就像他不会去管迭戈喜欢派崔克-安柏一样。真正难办的是，迭戈总有一天会来问他那颗子弹的问题。这个，许久之前，索菲倒是说对了。

　　“好了，那只是个玩笑。”也许到时他会像骗记者们一样骗儿子。

　　外面的光亮一点点大起来。灰蓝色变成了澈蓝与红光。尼古拉斯知道，太阳即将慢慢升起，就像是从海底缓缓跳出来一样。屋里开足了冷气，他不觉得冷，但时间差不多了。他朝浴室走去。

　　等到尼古拉斯从浴室出来，阳光已经穿过玻璃窗照在了他的地板、他的床上。

　　这是地中海岸的夏日，又是晴朗的一天，尼古拉斯计划今天跟迭戈出海钓鱼。

　　迭戈吃早餐时心不在焉的。他把他的巧克力牛奶全部喝完了，但他没有吃光碗里的麦片。如果索菲亚在这里，一定会有一番教育演讲，不过工作时对球员严苛的尼古拉斯只是让儿子把碗里的麦片倒了，又塞给他一个苹果。

　　迭戈撇撇嘴，不太情愿地接过苹果咬了一口。442和352也吃完了早餐，他们开始跟着小主人在屋子里转悠。

　　“你昨晚睡得不好吗？”尼古拉斯喝了口咖啡问道，然后，他继续用手机回邮件。他虽然在假期里，但俱乐部的引援工作每时每刻他都关心着。

　　迭戈又撇了撇嘴，“我没事。”

　　尼古拉斯瞥了一眼儿子，他的眼睛也没什么神采。迭戈从昨晚开始就这样，好像对什么不满意，但却不说出来。尼古拉斯自己小时候就是个想法很多的小孩儿，所以他不会认为迭戈只是小孩子心性无理取闹，他猜测肯定是有原因的。他快速回完邮件，收起了手机。他喝完了咖啡，站了起来，问迭戈，“你准备好走了吗？”

　　迭戈从沙发上抓起自己的书包，“是的，我们走吧，爸爸。”他似乎在尝试兴奋一点，他又回头喊两只獒犬，“442，352，我们走啦。”

　　尼古拉斯笑了笑，他不太担心，迭戈总会告诉他缘由的。

　　清晨的沿海公路，畅通无阻，不过尼古拉斯依旧没有开得很快。迭戈情绪好像好了一些，开始主动跟他说他昨天看得卡通片的剧情。

　　“我仍然没搞懂……”尼古拉斯扶着方向盘，回想着迭戈刚才的话，他得承认在迭戈说的过程中他并没有完全集中注意力，电台里在播体育新闻，尽管声音不大，但他分了心。“那个忍者，是忍者对吧……为什么他一定要报仇……”

　　迭戈嚷嚷起来：“你上次就问了这个问题，爸爸！他不想报仇……只是他的爷爷太邪恶了……”

　　尼古拉斯还是没搞懂其中的逻辑。但他笑了。“抱歉，小子，这样吧，下次我跟你一起看，也许我就明白了。”

　　迭戈听了自然很开心。

　　父子俩在车里有一会儿谁也没说话。

　　海风透过狭小的车窗缝隙吹进来，海的味道浓厚，阳光的味道也很浓厚。尼古拉斯想起他在利物浦的时候，虽也总是闻到浓烈的海腥味，但却几乎没有遇见过这么热气腾腾的早晨。那是另一个世界，也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爸爸……”

　　尼古拉斯扭了扭头，微笑着问：“怎么了，水手？”

　　迭戈听到这个称呼兴奋极了，但可能他想说的事情比较严肃，所以他试图不笑出来。“你知道……你知道派崔克和克里斯汀今天结婚吗？”

　　尼古拉斯没做声。他切换了一个电台。

　　速度均匀的黑色越野车里，两只大狗，一只快睡着了，一只趴在车窗边使劲望着窗外。

　　迭戈苦恼的声音继续传来。“为什么他们没有邀请我们，我以为他们喜欢我……”

　　“迭戈。”尼古拉斯叫道。

　　迭戈应了一声，看向父亲的侧脸。

　　尼古拉斯看着前方的路，声音低沉，“那不是你的错，好吗？我想他们确实喜欢你。”他说到这偏了下脸，朝小男孩儿露出笑容，“就像你刚才说的那个忍者的故事一样，人们做出一些决定，总是有很多原因的。”

　　迭戈不懂。他当然不懂，还要过去一些年，他才会懂。

　　尼古拉斯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也很苦恼。

　　“爸爸，你想参加他们的婚礼吗？”迭戈好奇地问。

　　“不，我不想。”尼古拉斯的声音轻轻的，伴着海风来，又被海风吹走。“她知道这个。”

　　迭戈可能没听清最后一句，他想了想，又问：“你喜欢克里斯汀吗？你会想念她吗？”

　　442这时叫了一声，352警觉地抬了抬脑袋，发现什么事都没有，继续趴着了。

　　尼古拉斯更苦恼了。这些问题可比想象中来得早。“我不知道。”他这么说，嘴角翘起。“但我知道生活会继续。”他说着微笑着看向了迭戈。童稚的脸经常让尼古拉斯忘记烦恼。“比如今天，我希望跟你一起钓很多鱼回来……”

　　说到钓鱼，迭戈又兴致勃勃了。

　　尼古拉斯依旧微微笑着，他看着前方的路，听着儿子漫无边际、天真烂漫的话。

　　电台里在播一首法语歌。慵懒柔和的女声飘荡在车里。

　　Oublier la ville

　　《忘记城市》

　　Ce matin j’ai mangé des noix

　　Des chats persans en chocolat

　　Ce matin t’as ri 23 fois

　　Tu as l’enfance au bout des doigts

　　Mon voyou， ma voyelle

　　Mon canon， ma cannelle

　　Sous la pluie fellinienne， on est deux scélérats

　　今天早上我吃了些坚果

　　还有一些波斯猫形状的巧克力

　　今天早上你笑了二十三次

　　在指尖触摸下你就像个孩子

　　我的混混，我的元音

　　我的炮弹，我的肉桂

　　在费里尼电影的雨中，我们是两个坏蛋

　　……

　　“对了，爸爸，你会离开马德里吗？”迭戈突然问。

　　“暂时不会，有一天，也许会。”尼古拉斯说。

　　“你会去哪里呢？”

　　“我不知道。”

　　“那你能带上我和妈妈吗？”

　　“迭戈，我向你保证，我会尽我所能在你身边，只要你需要我。”

　　“好的。爸爸，如果我们今天没钓到鱼怎么办？”

　　……

　　黑色的越野车一直向前，一直向前，最终消失在蔚蓝海的方向。

　　在费里尼电影的雨中，我们是两个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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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正式跟尼克告别。谢谢你，尼克。

　　还有一章就结束了，明天不一定能写完，反正就这两天，写完修改好就会发出来的，更多的话最后说，也谢谢你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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