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 3

  宋文禹走的第七日,我半躺在先前与他下棋的长椅上,自己跟自己下棋。

  下着下着忍不住想起自己腿受伤的时候,便是这样与宋文禹面对面下棋。他喜欢执黑棋,却总让我先下。我每每被他围困得焦头烂额,抓耳挠腮,而他总是不急不缓地从棋笥里挑出一颗,再稳稳地落下,从棋局开始到结束,永远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赢了会笑,输了也会笑,眼角弯起来,密密的睫毛覆下来,让我即使输了棋也完全不会懊恼。

  说起来,似乎每次与他相处的日子,我都在养伤,不过能换来这些回忆,我倒是觉得,那些伤,受得颇为值得。

  想到这里,我忽然做了一个决定,我决定,去津州找宋文禹。

  无法,我太思念他了。

  我跑回房间,匆匆拿了两套换洗衣裳,扔在包袱里,再摸出一大把银票,将包袱一捆,丢在肩上。可刚走出院子的月门,小刘就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说:“少爷,少爷,那王相之子又来啦!”

  我还没来得及躲,王香淇已经大步冲了出来,跑到了我的面前。我见他气喘吁吁,像是来得非常着急。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才张口说话,他说:“赵荞,你究竟跟我爹,说了些什么?”

  我讪讪地笑了两声,“这……怎么说呢,其实,这不,也是为了你好。”

  关于王香淇,其实有些说来话长,还得追溯到我刚从江南回上京城那段日子。

  那个时候,王香淇日日都来赵府找我,守门的小厮便日日都来通报,以至于我一看到那个守门的小厮就知道王香淇又来了。

  不过我那时,除了楚翊还有宋文禹谁也不想见,所以我干脆闩了大门,将整个赵府封闭了起来。

  王香淇便日日来叩门,足足叩了一个多月,直到有一日,传话的小厮说王香淇在外头一动不动站了一个下午。这之后,就再没听小厮说他来过了。

  我本以为他对我的那一段实在莫名其妙的情,到此也就了了。

  可哪知,除夕夜宴的当晚,我才出宫门,还没走一刻钟的功夫,就被蒙上一块黑布,截走了。

  我理了理微微有些凌乱的发冠,望着坐在我对面气鼓鼓的王香淇,说:“王香淇,你究竟想干嘛?”

  他将桌子一拍,大喊一声:“这么久时间,你去了哪儿?!!!”

  我一愣,接着,老实回答道:“前些日子受了点伤,便外出疗养去了,去得匆忙,也没来得及跟谁说上一声。”

  王香淇却好似根本没有听见一般,仍然自顾地在说:“……那次围猎匆匆看见你一回,本来想着等围猎结束了就去找你,你却忽然消失了,我到处找你,却没有人知道你的行踪。我……我又不能直接跑去问陛下。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不顾你府上小厮的阻拦,冲了进去,却是发现连你府上的管家都已经不见了人影……”他突然伸出手,攥着我的衣袖,大喊一声:“我!我真的很担心你!”

  我将两只衣袖用力从王香淇手心挣了出来,拱手对他道了句谢,“哎呀,劳烦你记挂了。其实呢,主要是当时事出突然,我也是昏迷之中被带出了上京城,等我醒了以后,人已经在下汤了,所以……”

  王香淇突然说:“不对,你是不是在骗我?你身旁,不是有个厉害的武林高手一直在保护你,何至于会受伤昏迷?”

  我说:“当时我救人心切,玄影他正巧不在身边,所以,就中了一剑,人也立刻晕过去了。”

  王香淇急忙问:“伤在哪儿了?”

  我笑道:“就是肚皮上多了个伤口。”

  他又问:“那如今可无碍了?我家里看病的大夫在上京城也是赫赫有名的,我等会儿便让他来给你看看。”

  我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不用这样麻烦。一点小伤,早就痊愈了。我这不好端端地被你绑到这里来了么。”

  王香淇紧张的神色才忽然一松,说了句:“对不住,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怕你回了赵府,又不见我了……”接着,眉头又是狠狠一蹙,他张了张口,却没说话,少倾,垂目说了一句:“你方才说你救人心切……那救得人……是……宋文禹罢。”

  我点了点头。

  王香淇眸子一黯,偏过头去,幽幽的烛火下,面容显得格外轮廓分明,很是硬朗。其实这人不阴阳怪气的时候,还是十分好看的。他这名字,确实与他这人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

  沉默了半晌,我口有些干,正想讨壶茶水喝喝,王香淇却突然说了声:“你走罢。”

  我如蒙大赦,连忙告辞,提起步子便走。

  我还急着赶去夕颜斋吃年夜饭!

  到了夕颜斋,宋文禹已经在大门口等我了,一见到我,连忙迎了上来。我的外袍落在了王香淇那儿,他见我穿得单薄,眉心微微皱了皱,将自己的大袄披在了我的肩头。

  我披着宋文禹的袄子进到饭厅时,宋伯母和宋姨母已经在等我了,似乎等得有些久了,一人拿了一双鞋底在纳,说是给我和宋文禹一人一双,冬天穿着特别暖和。

  我不由地心头一暖,连忙上桌吃饭。

  酒足饭饱。趁着宋伯母和宋姨母收拾碗筷的空档,我对宋文禹说:“那王香淇,其实并不是个坏人,他之所以那般叛逆是因为不得王相重视,便只好大张旗鼓地做些坏事,为了引起王相的重视。对了,还有之前春红的事,也都是误会。总之,他这人,其实心眼不坏。”

  宋文禹看着我,问:“为何突然提起王香淇?”顿了顿,又说:“你今晚迟了这么久时间,是因为他。”

  我点了点头,说:“出了宫门没多远便被他掳到相府去了,和我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耽搁了。”

  宋文禹垂眸想了会儿什么,接着,抬起双目,说:“我明日下了朝,去跟王相好好说说,说他这儿子,其实是个可塑之才,让他用心教诲王香淇。”

  我呆了呆,随即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宋文禹的心眼,也大不到哪里去。不过这对王香淇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我一边连连点头,一边想:王香淇啊,王香淇,看你这回还有没有这闲工夫再来逮我。

  好死不死,这回却又被他逮了个正着,还是在我心急火燎地要去找宋文禹的时候。我只能默默懊恼,倘若我那决定做快一些,再快个一刻钟出门,便就能溜之大吉了。都怪自己,这般磨磨蹭蹭。

  不过此刻,我只能赔起一张笑脸,说:“上次你不是与我说了你内心的真实想法,我觉得,或许可以做些什么帮一帮你,缓和缓和你们父子如此紧张的关系。所以,特地帮你在王相面前美言了许多句。举手之劳而已,不用特地亲自跑来谢我。”

  王香淇紧紧地盯着我,“若是你去说的,我爹会听才怪了。是……让宋文禹去说的吧。”

  他这句话不是疑问,是肯定的语气。我一边点头一边说:“是。不过宋文禹他现下去津州出公差啦,人不在上京城内,你就不用特地再去找他当面道谢了。”

  王香淇笑了一声,但是怎么听,都是咬牙切齿的那种笑,他说:“我还真得好好谢谢你们二人才是。现在我爹日日天还未亮就来督促我读书,给我请了九个夫子,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地轮换着给我上课。我还是趁着吃饭的空档偷跑出来找你的,估计再过一会儿功夫,我爹就会派人来抓我回去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这是好事呀王香淇。说明王相知道了你其实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开始重视你,好好培养、教导你了。好好表现啊,往后就别老是偷跑出来了。而且你也是快做官的人了,争取多多为百姓,做些实事才好。”

  王香淇要笑不笑地说:“哦?是么。若换你来以这样的方式承担这份看中,你愿意么?”

  我想了想,诚实地说:“不愿意。”

  我本就没有什么宏图大志,更何况现在满心只想与宋文禹双宿双飞,哪里会愿意。

  想了想我又补充道:“不过,你可以借此机会,洗心革面,好好做官,褪去过去的恶名。总之,千万别步上我的后尘。其实像我这样,如过街老鼠一般,也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对么。”

  王香淇没有说话,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忽然,目光一转,落到我肩上的包袱上,沉声问了一句:“你要出远门?”

  我摸了摸鼻头,不知作何回答,糊弄地笑了笑。

  王香淇又紧接着追问了一句:“又是去找宋文禹?”

  我嘿然一笑,“正是。”

  王香淇忽然不说话了,默然地看了我一会儿,接着,嘀咕一句:“为何在你的眼里,永远……永远只有宋文禹。”

  废话,我喜欢宋文禹喜欢得要命,当然满心满眼都是他了。

  我望了望日头,时辰尚早,既然话已经说明白了,便不打算再与王香淇继续说那闲话耽误时间,瞄准一个空档,侧身一扭,抓紧肩上的包袱,提起步子跑了。

  ——“对不住王香淇!回来再与你叙旧,我赶时间,先行一步!”

碧空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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