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

  一睁眼,看到小刘一双红通通的眼在我正前方眨巴眨巴,我正要张嘴说话,他却兴奋的往外跑去,边跑边喊:“宋大人,宋大人!少爷醒了!少爷醒了!”

  宋文禹?我懵了一懵。

  是了,记起来了,是在大佛寺我替他挡了一刀。伸出手往腹部处去,果然,还缠着厚厚的纱布绷带。

  方才刚醒的时候脑中混沌,此刻意识清醒了一些,就忽然觉得腹部痛了起来,如火烧,似刀锯。我咬了咬牙关,没有痛呼出声,因为,我听到了宋文禹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他的脚步声跟旁人的不太一样,很轻,却又分外沉稳,不急不缓,坚定有力。即便是隔了这么久没见,我还是能准确地将他的脚步声分辨出来,或者说,我总能将有关于他的一切,与旁人区分、剔除出来。

  其实我还是有些负气的,我没法像对待别的事那样忘性大,我仍记得宋文禹说他回来就会来看我,我却一直没有见到他的人影,后来……他还和虎灵儿传出了那样的传闻。

  可看着面前这双满是担忧的眸子,我又生不出什么气来,想了半天,放了个哑屁。我说:“这么久没见,宋兄过得好么?”

  他没有说话,只定定地看着我。

  我撇了撇嘴,“不愿说便罢了。”

  宋文禹忽然开始解起了衣带,搞得我虎躯一震。

  这这这……我这伤口还新鲜着呢,别别别……别又给我激动得迸出血来。

  他解完衣带就开始脱衣裳。我想看又不敢看,只能任由眼珠子飘忽地左右徘徊,朝他身上瞟上一眼,又连忙收回目光。

  宋文禹将衣裳褪下一半,另一半松松散散地挂在右边肩头。我的眼角余光便看到了他裸露在外的宽阔左肩以及左边胸口。

  可真是真是要了命了啊喂!!!

  “看着我。”

  宋文禹低沉的声音传来,我不由地看了过去,却是忽然看见,他的左胸上方好大一块狰狞的伤疤。我眉头一皱,就要伸手去触那伤疤,宋文禹又说:“看到了么,当初没记牢你的叮嘱,遭了暗算,回来以后一直在养伤,不能动弹,所以没有及时去看你。”

  我伸到一半的手又连忙缩了回来,巴巴地笑了两声,“是吧宋兄,我这人虽然不算靠谱,不过有的时候说的话,还是有几份道理的。往后可千万……反正,万事小心。”嘴上轻飘飘几句话,我却暗暗下了个决心,打算让玄影去宋文禹身边保护,再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师弟师妹什么的,给我自己再雇上一个。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心头就是一阵酸气冒了上来,我摸了摸鼻头,嗫嚅道:“那你伤养好了也没见来找我,还和灵儿姑娘……”

  宋文禹:“我伤还没好透便去找你了,只不过那虎灵儿在少卿府大门口便把我截了,我有伤在身,也不好反抗。她让我帮个忙。”

  我抬起眼皮,“什么忙?”

  宋文禹:“让我往后常去她家府上找她。因为他那父亲最近有些限制她出门,她说我名声好,若是是我去找她,他父亲定会应允。”

  我立刻说:“所以你就日日去找虎灵儿,相处出了感情,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宋文禹扶额,“谁跟你说的?”

  我说:“大街小巷都在讨论啊,你自己都没听到风声么?”

  宋文禹说:“我每次将虎灵儿带出来以后就抄小路回府了,几乎不待在外面。”

  我“咦”了一声,“不对啊,这么说来,你没日日跟他一起玩?那你们的山盟海誓是如何许下的?”

  宋文禹突然肃起了一张脸,盯着我说:“我没有与任何人许下山盟海誓,我跟虎灵儿只是泛泛之交。帮她是因为……因为我能理解她。”

  我追问:“理解她什么?”

  宋文禹忽然不说话了,半晌,抬起清浅的眸子,说:“虎灵儿,她喜欢的人,是个女子。所以他爹会拦她,只能托我来将她带出去。”

  我“啊”了一声,又恍然“哦”了一声。

  “所以你还不明白么?”宋文禹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好似有些微微发颤。

  我连忙说:“明白了明白了,你与虎灵儿没有私情。”

  宋文禹那张俊美的脸忽然离我的脸又近了些,一字一句地说:“我说,那虎灵儿是个女子,喜欢的却也是个女子,而我,十分理解她,问你,明白了么?”

  我被宋文禹放大的那一张脸弄得脑袋一阵阵发懵,听了他的话也跟没听一样,完全没有在思考他话中的意思,满脑子都是:“哎呀呀,这人皮肤怎么这么好,果然是个白面书生。”、“这人的睫毛原来如此之长,根根分明,瞧着眼睛也不算很大呀”、“哎呀!我今日洗过脸没有!会不会有眼屎!若是有的话我会扇死我自己。”之类的奇思妙想。

  “说话。”宋文禹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是步步紧逼,又离得近了许多。

  我哆哆嗦嗦地说:“说说说……我说……要我说什么啊?!”

  这个宋文禹也不想想,他眼下这个样子,我又还能说得出什么呢?

  宋文禹忽然停下了对我的“进攻”,他的嘴唇,停在了距离我咫尺的距离,我盯着那抹淡淡的红粉色,只觉得眼冒金星,滚烫的耳根好似下一秒就要烧起来。

  那张嘴唇微微启开,接下来的说出的话,却是让我真正的,如上云端了。

  ——“你还不明白么?我喜欢你。”

  寂静,一片寂静,直到打更的大哥,手里一扇锣“当当”两声清脆的响,我才如梦初醒,我张了三次口,才终于喊出一句:“屁!!!喜欢个屁啊!!!还不是根本!没来!看过我!!!”

  哪知宋文禹淡淡地说:“那是因为,虎灵儿跟我说了一个故事。”

  我将头一偏,“呵!什么故事?若你不说朵花儿来,我是不会信你……信你方才……方才说的那什么的。”

  宋文禹说:“虎灵儿跟她第一个喜欢的女子的故事。”

  “那个女子家中经商,虎灵儿与她本是闺中好友。虎灵儿在知道自己心迹后根本不敢将这层纱纸捅破,只能以好友身份继续相处。不料一日,那女子家中商队遭山贼抢掠,其父丧命。遭此变故,那女子几近崩溃,是虎灵儿夜以继日的陪伴,为其端茶倒水、嘘寒问暖,照顾了她整整一年,那女子感动万分,虎灵儿以为她对自己亦生出一份情来,鼓起勇气表明心迹,那女子也点头应下,说她早已知晓。可感动终究是感动,无法跟情字混在一起。最终,那女子飞快地嫁了人,与虎灵儿彻底断绝关系,再无往来。”

  “之所以这么久都没有来找你,是想让你用这些时日,好好看清自己的内心。我不想趁人之危,在你彷徨无措的时候横插一脚,做你一时的寄托。”

  我傻了,愣了,瞠目结舌了许久许久……

  忽然,我大喊一声:“这是在哪儿?!”

  宋文禹说:“下汤。”

  下汤城我知道,虽与上京城相邻,不过因为这两城面积太大,南北相连,这里已是挨着划分楚国南北两地界的横江了,环境气候较上京更为宜人,常年不冷不热,四季如春。

  许多上京城的有钱人都在这里买了宅子,不论是散心还是小居都十分合适,尤为适合养病,所以下汤城中是名医扎堆,想来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原因了。

  不过上京城里最最有钱的我,却在这儿没有宅子地产。一来,因我本不是什么清雅之人,这边对外兜售的居宅走的都是古朴雅致的风格,颇受文人雅士的喜欢,可惜我是个粗人,我就中意那些富丽堂皇的大宅子。二来,我还是最喜欢赵府,不管身在何处,只觉得赵府才是家。

  我便在这不是家的“家”一住住到了年末,很快收到了楚翊的信,要我回去主持除夕夜宴。

  刚来到这下汤臣的时候,我还言之凿凿地说,赵府才是我唯一牵挂的家,此时即将要走了,却对着清幽小宅生出了千分不舍、万分依恋。

  第二日一早我就叫来了这座宅子的主人,听到我要买下这座宅子时,他还十分为难,说:“公子,我这座宅子不说在下汤城里算顶尖,您就看看这幽静的环境、位置,别具一格的装潢,这都是在下琢磨出来的心血,若是要卖,怕是天价,所以……”

  我在桌上的包袱里翻了翻,掏出一把金票,攥在手上摇了摇,“哗啦哗啦”,那人立刻双眼放光,爽快地报了价。

  早知道我就先把这一打金票放在桌上了,还听着他一顿磨磨磨叽唠叨。我买这宅子又不是因为其他,全是因为,这里有我与宋文禹相处的这些时日罢了。

  下午,宅主就将更了名的地契给我送了过来。手里握着这张薄薄的纸,我才终于心安。

  上京城,除夕宴会。

  两年前,我隔着人群遥遥望着宋文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而今他就在我的身旁,咫尺的距离,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味道。

  在第一颗烟花轰然散开的时候,我悄悄地伸出手,握住了宋文禹的手。

  终于,圆了我整整两年的盼望——与宋文禹携手同看一场焰火,再不怕烟花易冷,转瞬即逝。

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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