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空气里蔓延着难闻的烟味, 燕稷握紧了手, 掌心一片潮湿。

  他回头看向站在微弱灯光边上的人, 姿态慵懒:“惧?笑话, 我有何惧,葬身火海也有你一同上路, 总归不孤独。”

  “真是嘴硬。”

  云木止提着灯信步走近,弯下腰:“我就喜欢你现在这种嘴硬又骄傲的模样,这样的你, 等到了一败涂地的时候,定然很好看。”

  燕稷不屑一笑:“就像你当年那样?确实很好看。”

  云木止动作一顿, 脸上的笑一点点收了回去,声音沉着:“好,很好,你果然也是重新回来的, 可笑我居然被你骗了这么久,大启庆和帝果真是擅长做戏之人。”

  燕稷懒得理他:“自己蠢就别怪别人城府深。”

  “……”

  云木止不怒反笑。

  他在燕稷面前缓缓蹲下,目光相对的一瞬间,嘴角弧度居然有些温柔的意味:“我当然不会怪你,毕竟我受过的苦, 你很快就会加倍还回来……我还有什么好怪的呢?”

  “呵。”

  燕稷仰起头漫不经心笑了一声, 眼里尽是不加掩饰的不屑。

  云木止看着他, 恍然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兵临城下的夜里,四周风声凌冽,之后许多年成为他梦魇的人居高临下握剑刺进他胸口, 当时的眼神,和现在如出一辙。

  于是面上刻意装出来的笑再也撑不下去。

  燕稷看到他沉下脸,仍觉着不够,笑得慵懒:“你觉着那是苦,我倒是觉着那是最快意的时候,尤其是,你一身狼狈跌在门边被我亲手了结的时候。”

  “你都不知道那血的颜色多好看,四周的哭喊声都被衬的更加悦耳。”

  嘭的一声。

  伴随着他的话,云木止手里的灯瞬间在他身边炸开,灯油浇在底下铺着的湿草上,没起火,只有难闻呛鼻的烟味。

  燕稷抬头,看到云木止凶狠看着他,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

  他笑得更欢,毫不在乎身边破碎的灯盏,接着出了声:“我生前百姓爱戴,死后名垂青史,而你呢?生前就不是什么名正言顺的东西,至于死后……呵。”

  字字句句,都在朝心上最难以愈合的伤口上刺。

  云木止红了眼,他怎么能不清楚燕稷的意思?他这一生,生前弑兄夺位受人诟病,即位十年无数人口诛笔伐说他冷血,死后为亡国之君,用血肉在史书上留下了污点。

  “那已经成为过去了,燕稷。”他目光阴狠,低头在地上灯盏碎片上看了一眼,吃吃笑起来,手指一点点碰触上燕稷脸颊:“现在一身狼狈坐在这里的,是你,放心罢,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同这油灯一样,支离破碎,逐渐被彻底掩埋。”

  他指尖用力,所过之处留下一道刺目红痕。

  燕稷恍若未觉,冷笑一声:“是么,就凭你?你一无朝堂惊才绝艳之臣,二无沙场骁勇善战之将,云木止,你凭什么?”

  云木止手下不自觉用力,指甲刺入燕稷皮肤,鲜血沿着脸颊缓缓流下,可即便是这样,燕稷却还是那样不屑的模样,讥讽道:“或者说,云木止,你有什么?”

  听着他的话,云木止只觉着气血翻涌。

  他有什么?

  他确实什么都没有。

  命里坎坷,自小受人轻贱,忍辱存活十几年,终于登上帝位,依旧名不正言不顺为人诟病,生前无人牵挂,死后也无人眷恋。如今重来一世,他依旧一无所有。

  可燕稷呢?

  生来矜贵,皇城上下所有人将他捧在手心宠着,一生喜乐,后来荣耀加身,身侧有忠良,明明如此顺遂,却还是有继续重来的机会,且比之从前更为尊贵,还有故人常伴身侧。

  更甚至,即便现在坐在尘埃里,衣袍沾了尘土,他看上去看是那样矜贵的模样。

  多不公平?

  这四字充斥脑海,成了心魔,云木止再也忍受不住,手指下移一缩,狠狠掐上了燕稷脖颈,声音带着嗜血的恨意:“没关系,你很快会一无所有,傅知怀,贺戟,谢闻灼,这些你在乎的人还有你在乎的事,通通会消失不见,然后就是你,就是你!”

  他手指慢慢缩进,手臂青筋毕露。被勒着快要窒息的感觉并不好受,燕稷看着云木止,后者面容越发扭曲,慢慢靠近燕稷:“你说,到时候我应该让你怎么死?你觉……”

  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方才无力任由他掐着的人突然暴起,手腕一抖将衣袖里的匕首握在手心,面无表情钳制住云木止手腕,匕首干净利索从他颈后绕了过来。

  云木止心下冷笑,却不慌,谁都知道大启庆和帝是病秧子,即便是上一次自身武功也没厉害到哪里去,并且被关在这里几日体力已经消耗的差不多,如何能赢得了自小习武的他?

  他立即反手转了过去,猛地一勾。

  却愕然发现,浑身被燕稷禁锢的死死的,任他用尽所学也还是挣脱不了,不由大惊,震惊间,听得耳边一声笑,冰冷的匕首便贴在了匕首处。

  “风水轮流转的滋味好不好,嗯?”燕稷似笑非笑,手下不带半点犹豫,在云木止脸颊划了一道:“敢用指甲破我的相,现在还给你。”

  看着云木止不甘心的模样,他又道:“别试了,你逃不了。”

  他现在拥有的这些,是当初亲征九国,从战火和献血中得到的东西,不是云木止这样从宫城教习里学来的能比的了的。

  “杀了我,凭你一人也走不出这个屋子。”

  燕稷轻笑,用匕首拍拍他的脸:“所以,吩咐下去,命人送信给谢闻灼,待他到了,我便放了你。”

  云木止冷笑:“让他来,我岂不是自寻死路。”

  “我可不会这么轻易让你死,决战时正大光明击溃你,对我来说更有成就感。”

  “呵。”云木止看着他正不断颤抖的手腕:“你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也撑不了多久,你不可能一直困着我。”

  “但我可以在困不住之前了结了你。”

  燕稷手腕使力,立即有血痕出现在了云木止脖颈:“左右有你垫着,我也不亏,可是啊,云木止,你现在敢死么?”

  云木止一愣。

  “我死了,朝堂有谢闻灼,边关有贺戟,等到太子长大,依旧是百年盛世,屹立不倒。而你一死,赤方连最后一点抗衡之力都会散去,云木止,你舍得死?”

  “……”

  燕稷微笑着:“有你和赤方无数臣民陪葬,算一算我也不亏,是不是?”

  这一句无疑是压倒骆驼的自后一根稻草,云木止低下头,神情晦暗不明,沉默良久,最终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好,我答应你。”

  “这就对了。”燕稷笑眯眯,手下没松动,听着他将事情吩咐了,不再言语,等着谢闻灼。

  谢闻灼来的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小黑屋便被人团团围住了。

  一般是谢闻灼的人,一半是云木止的人。

  谢闻灼独自走入小黑屋,见到燕稷,他先是松了口气,眉头又在触及他脸颊血迹后皱了起来,面无表情疾步走上前,燕稷有恃无恐,慢条斯理站到了谢闻灼身边。

  他笑:“我可不是背信之人,云木止,来日一战,拭目以待。”

  云木止目光沉沉看着他,嘴角扯起一抹阴冷的笑:“好啊。”

  “待得胜归来,我会放最好的烟花庆祝盛事,我记着你之前说最喜欢站在大启高处看烟火是不是?放心,等到那时,我会将你的头颅高悬在大启边关最高的城楼,让你亲眼看看我大启的繁华盛世。”

  “而割下你头颅的兵器,就用当日你在我生辰时送上的匕首,如何?”

  话说的这么难听,云木止却没动气,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朝外面走去,只在最后出去的时候沉声说了一句。

  “赤方城楼,我也给你留一个位置。”

  说罢,抬脚大步出了门。

  真是长进了。

  燕稷不觉着生气,看他走了,笑眯眯转过头,在对上谢闻灼视线的瞬间,顿时觉着即便云木止眼神再凶狠,也比不上谢太傅此时来的渗人。

  他咽了咽口水:“温卿……”

  语气还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若是平时,谢闻灼早已宠溺笑着揉他的头发,此时却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你答应过会顾好自己,你失言了。”

  燕稷理亏,偷瞄他一眼:“现在这……这不是还没到出征么?”

  谢闻灼淡淡一瞥。

  燕稷立马把话收了回去:“你别生气,这事情来的突然,我确实没有准备,只能这样,我……”

  话还没说完,耳边听到一声叹息。

  谢闻灼轻轻把他抱在怀里:“我其实是在怪自己。”

  燕稷哪里还能不清楚他的意思,摇了摇头,反手抱住他:“都是云木止的错。”

  他开了口,就没打算给谢闻灼继续自责的机会,温言软语,才把这事揭了过去,和谢闻灼一起回了宫城。谢闻灼把消息瞒的很好,没人知道他曾经被困在别的地方数天,只说因事出征延迟几日,而这些日子里,一切事宜已然准备好。

  四月十二,京城起战歌,帝王御驾亲征。

  同月十五,大启国君云木止挂起请战牌。

  这场持续了快有三年的存亡之战,终于是要到尽头了。

第79章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朕还是如此威风凛凛完整版+番外章节

正文卷

朕还是如此威风凛凛完整版+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