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9

　　进了城堡后， 两人来到塔楼顶，陈叠用一把又老又旧的铜质钥匙打开了塔楼房间的门。

　　推开门后，里面就是他童年时期一直居住的地方。

　　这是一个八角形的房间， 墙壁上绘着神话色彩的油画， 左手边靠墙是一张有着四边墙柱的床， 右手边是巨大的书架， 而正面是一扇又瘦又高的玻璃窗。

　　从窗户往外望去，外面是一片枯萎的玫瑰花园。

　　崔兰走进屋中， 仔细打量着一切。

　　她想象着小男孩在这个房间里孤单地长大，每天唯一能做的是盘膝坐在窗前，看着厚厚的硬皮书本，偶尔望一眼窗外的荒芜。

　　天空一定是灰色的，四季都是落叶的秋天。

　　陈叠站在崔兰的身边。沉默地看着这个房间。

　　曾经他非常恨这里， 可重新站在这里的这一刻，他却觉得有些释然。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孩， 笑了一下，也许是因为知道往后的人生，他不会继续孤单下去了。

　　想到此，他握住了身旁女孩的手。

　　崔兰见状， 转头看向他， 对他安抚地笑了一下。

　　两人正一起整理陈叠小时候的房间，这个时候，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出现在阁楼的房门前。

　　他说了一句什么，崔兰没太听懂——她珐语不行， 有语言障碍， 勉勉强强听到了“阿道夫”的名字。

　　她猜测是陈叠的外公要找他。

　　陈叠回了一句，那个金发碧眼的男人很快就离开了阁楼。

　　那人走后， 陈叠转身对崔兰说道：“我要去找一下阿道夫，晚点回来和你吃晚饭。”

　　崔兰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塔楼。

　　陈叠走出阁楼后，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

　　与阿道夫的再次见面，他知道是不可避免的。

　　在接连培养失败爱德华和亚尼安两个接班人后，阿道夫妄图控制第三个——也就是陈叠的人生，以期能够得到一个完全符合他标准的接班人。

　　陈叠心中对此很清楚，但他不会让阿道夫掌控他的人生。

　　当初陈叠同意接手亚东区，并非迫于阿道夫的权威，而是因为这与他自己的目标相匹配。

　　但如果出现不匹配的时候，他不会畏惧阿道夫的威势。

　　陈叠走进阿道夫的书房。

　　阿道夫是为了家族联姻的事要找陈叠。

　　没人知道阿道夫的书房里，祖孙两人聊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之后阿道夫的心情十分糟糕，但却并没有对陈叠做什么。

　　很显然阿道夫吃了瘪——很后来，爱德华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忍不住开心地吹起了口哨。

　　据说，阿道夫对陈叠这个小辈又欣赏又厌恶。

　　而另一边，崔兰一个人在阁楼的房间待了半天，期间，她打扫了房间，然后开始看房间书架上的书。

　　据说陈叠逃离这里前，就把书架上的书看完了。

　　这里面的书有许多种语言，涉及的知识范畴也很广，崔兰惊讶于陈叠的早慧。

　　她挑了一本英语的书开始翻看。

　　只见书页里有许多陈叠自己的批注。

　　笔迹工整，能看得出写的人年纪还很小。

　　【虽然主角的早逝令人遗憾，但他生前所得到的幸福和温暖，已经令人羡慕。】

　　【我的心很空，它需要很多东西填满。】

　　崔兰翻了一会儿，就不忍心继续往下翻，如果能陪着陈叠长大，就好了。

　　——

　　——

　　第二天的物理学交流会议是在东利家城堡的一楼举行。

　　因为这处城堡的占地面积很大，所以一层的空间就能装下所有的与会者。

　　崔兰是在会议厅的角落看到崔堇的。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套装，看起来明艳动人极了，和别的与会者交谈时，她游刃有余，俨然是个自信而有学识的人。

　　当崔兰走过去的时候，崔堇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她。

　　两人隔着三四步的距离互相看了一会儿。

　　崔堇的样子像是松了一口气，宛如等了崔兰很久的样子。

　　崔堇笑了一下，说道：“你就是崔兰吧？想要聊聊天么？”

　　崔兰直觉崔堇的话很奇怪，就好像她不认识自己一般。

　　“我听说你和东利家的小少爷一起来的珐国，不如我们三个人一起聊聊？”

　　崔堇说话的样子，就像一直在关注着她的动向，崔兰眯了眯眼。

　　……

　　陈叠安排了一个房间，方便他和崔兰问出崔堇所知道的一切，原本两人以为会需要费一些功夫，然而没想到，崔堇完全没有想要隐瞒什么的样子，直接挑起话题开门见山。

　　崔堇看着崔兰和陈叠，笑得很温柔，说道：“你们应该已经猜到真相了吧？崔堇是从未来来到这里的。”

　　“为什么要做这些？”

　　“因为崔堇太可怜了，所以当我发现一切可以改变时，我想要让她直面她心中的欲望。”

　　崔堇的话，就好像，她并不认为自己就是崔堇。

　　崔兰与陈叠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房间外是东利家的保镖，一旦房间里有什么异动，就会有人冲进来。

　　“所以我让她遵从内心的欲望，做出了选择。”崔堇继续说道。

　　崔兰皱眉：“你在说什么？”

　　“我不是崔堇，只是用了她的身体而已，我叫景璀。崔兰，很高兴见到你，这个世界的中心。”

　　“你不是崔堇？”崔兰没太明白其他的话，却有些开心，“所以，那些事都是你做的，而不是她？”

　　“不，你所知道的那些事都是她做的。”景璀笑了一下，给崔兰讲了一个故事。

　　嫁命之术是一种可以嫁接他人寿命以延长寿命的古老东方术法，他需要被夺命者和被嫁接者在同一个时刻出生，且年纪不能超过十岁，因为超过十岁，命魂就会稳固。

　　十九年前，陈叠逃离东利家后，因为掉入人口贩卖者手里，而死于非命。

　　而陈叠的爷爷陈有生，一位精通玄术的浪荡老道士找到了陈叠的墓地，带走了他的身体，并对他使用了嫁命之术。

　　陈有生在失去自己的儿子、也就是陈叠不愿承认的父亲后一直耿耿于怀，当发现自己的孙子也出了事，他想，至少要救这个孩子。

　　于是他使用了嫁命之术，夺得了同一个时刻出生的崔堇的命魂。

　　经过四年凝练，终于用崔堇的命魂换回陈叠命魂，锁在了外物之上。

　　原本崔堇应该就那样死去，可刚好，崔堇身边还有一个同样在这个时刻出生的崔兰。

　　于是崔堇自身的命格自发嫁接到了崔兰的命魂上，两人同命双生。

　　而因为两方命格共用一份命魂，所以当一方盛，则另一方衰。

　　这是崔堇从小到大一直身体不好的原因。

　　而当崔兰的人生发展得越好，崔堇的人生就会越悲惨。

　　前世，随着崔兰的人生发展得越来越好，崔堇的情况就越来越差，她从来没有下地走过一步，无论是热爱的事也好，想要看的风景也好，都没能够去好好做、好好看，因为身体条件，一切都那样力不从心。

　　后来崔堇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有一个机会摆在她面前，一台时间机器，最多可以跨越五年的时间。

　　五年时间，刚好够回到崔兰事业的起点。

　　一道卑劣的选择题放在了崔堇面前。

　　如果她能回到五年前，毁掉崔兰的人生，她就能活得好一些，至少能够下地走路了。

　　崔堇最初并没有选择使用这个机会，哪怕等待她的是灭亡。

　　可是她不止一次地想到，如果她的双脚浸在海水里，海风穿过她的身侧，会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感觉。

　　也不止一次地想到，如果她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也许就能更好地钻研她的学业，不辜负教授的期待。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出现了，带着诱哄地说道：“为何不对自己诚实一些？你确实如此渴望犯下恶行。去按下它，她不过活得平凡一些，而你，可以活下去。”

　　崔堇最初感到惊慌，寻找声音的来源，最后却发现声音来源于她的大脑。

　　你想要按下这个按钮，不是吗？

　　我没有。

　　这就是你，为何要逃避？

　　不，我不会做这种事，我才不想。

　　你想活下去吗？

　　我……

　　知道自己快死的时候，你感觉到了什么？

　　……害怕

　　为什么害怕？

　　怕死。

　　所以你想要活下去

　　不，我不能。

　　你想活下去吗？

　　……

　　你想活下去，对吗

　　……可我不能这样做，她很好，我不想伤害她。

　　是你不想伤害她，还是你觉得你应该是道德的人？

　　我……

　　可世上没有应该，看看真实的你，哪怕她不符合你的应该，听听你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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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于是崔堇按下了那个可以溯回五年时间的按钮，而那一天，崔兰同时车祸死亡。

　　时光回溯，一切变回五年前的模样，崔堇找到陆曼，毁了崔兰的事业，而她也终于能够下地走路，感受双脚站立在海水里的美妙，感受沉浸在知识中的愉悦。

　　“崔堇很聪明，她的天赋并不比你低，她只是想活下去。我一直在想，当初那位老道士选中的是你，结果会是什么样呢？”景璀笑了一下，总结式地对崔兰提出了反问。

　　听景璀说完故事，房中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许久后景璀主动打破了沉默，继续说道：“人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他们那样无法直面自身的缺点、欲望和卑劣。哪怕选择让时间倒退五年，选择毁了你的事业来换取一线生机，她回过神后，也无法接受自己做下了这些事，甚至想要补救。还记得不久前她回国找你吗？回国前，她已经去感受过了大海，还帮教授完成了一个重大成果，最后她选择回国让徐向北记起了一切，因为她想要为你补救一些事。”

　　她说着，突然起身，向着陈叠走了几步，然后抬手，一把拽下了他脖子上的项链。

　　趁着陈叠和崔兰还没反应过来，她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个密封玻璃罐子，把项链扔进了罐子，罐子里是强腐蚀性液体。

　　——她没有告诉他们这条项链才是陈叠的生命所在，就是为了在抢项链时不让他们反应过来。

　　不过她猜这个男人已经明白了，之所以没有阻止她，也许是因为知道生命原本就不属于他。

　　“我一直看着她，她一边服从欲念一边遵守道德，一边妄图补救一边逃避一切。她感受到强烈的撕扯，而后陷入了沉睡。她不愿意面对这个被她改变了的世界。可是，最初让这一切变得错误的并不是她。也许现在，是时候让一切终结了。”

　　女人说话的声音慢慢变轻，神色迷茫了一会儿，目光再次聚焦时，她露出了惊慌的表情，后退了一步，跌坐在沙发上。

　　她很快就明白了发生的事，也摸到了早已放在包中的一把刀。

　　“对不起，小兰花。”她一边哭一边笑，抽出刀，刀刃是向着自己的。

　　崔兰的脑中一下子接受太多的冲击，以至于变故发生时没能够及时反应。

　　她看着崔堇仰着倒在地上，又愣愣转头。

　　陈叠神情很复杂，似乎悲伤，似乎了悟。

　　“我很好，死亡令人遗憾，但生前所得到温暖，已经能够填补心中的空洞。”陈叠安抚地对崔兰说道。

　　“……不……”崔兰摇着头，慌得说不出完整的话，紧紧抓着他的手。

　　本就没有灵魂的身体，瞳孔的光彩渐渐消失，明亮的宝石像是蒙了灰尘。

　　屋内安静一片。

　　崔兰一动不动，像是被点了穴。

　　好久好久，崔兰突然说道：“最多只能跨越五年？不，我会跨过更多的时光，让一切不再发生。”

　　她将陈叠的身体放在沙发上，亲吻他的额头。

　　“等我。”

　　她已经知道那个未完成项目的所有资料都在哪里，也知道需要寻求哪些人的合作，而且，她手中握有重新开启项目的“钥匙”。

　　她要重启它、完善它，然后回到十九年前悲剧的起点，让一切不再发生。

　　【然后，陪你一起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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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古斯坦从船上下来，他在海上飘了好几个月，靠做不合法的黑童工，船长才答应载着他。

　　当踏上陆地的那一刻，他觉得他自由了。

　　他睁大了双睛，惊喜而好奇地看着陌生的一切。

　　天空是蓝的。

　　他仰着头，看着天空中的飞鸟。

　　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女声。

　　“你好呀。”

　　他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吊带的白色裙子、养着一头黑色长发的女孩，女孩像是个玉做的娃娃，漂亮极了。

　　女孩拉住他的手，小声说道：“后面两个男人想要和你搭讪，不要和他们说话。”

　　奥古斯塔垂眸，看到女孩的肩膀上有三颗平行的、黑色的痣。

　　女孩见他看着自己的肩头，温柔地说道：“这是蝴蝶贴纸，快褪掉了，你仔细看，能看到蝴蝶翅膀的轮廓的。”

　　奥古斯塔仔细看了一下，果然是蝴蝶贴纸。

　　他心中有莫名的熟悉。

　　“对啦，我想送你一个东西。我在这里等了好几天呢。等你来的这几天，我一直在磨木头，想搭一个小城堡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