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沈渊庭的目光, 落在她脸上,在一片黑暗里灼灼。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不回来, 你竟然还有心思睡觉?”

  宝仪撇了撇嘴:“侯爷说今儿个要宿在外头的。”

  沈渊庭脱了外袍,大氅随手挂在一旁,俯下身捏她的脸, 不言语。

  他的手很凉,落在脸上的那一块也是凉的。

  傅宝仪避开他的手, 看着沈渊庭的眉和眼。他的眉眼一贯冷淡, 只有很少的时候,才会与她厮磨时露出些温存。

  “侯爷,妾身有一事相求。”傅宝仪不能再等, 已经一年过去,人生有几年能蹉跎?

  她撩开被子,作势要下床, 跪在地上。

  沈渊庭拦住她的动作:“有什么事便说。”

  傅宝仪稍一犹豫,从小兜里掏出一封信。展开,入目是她娟秀的字体, 一字一句,将事情的完完整整写出来。

  傅宝仪稳了稳声音:“若是侯爷相信臣妾,便去梁府请那蔓娘到官府里问问, 是不是这样。”

  屋外不知何时开始落雪,雪落无声, 簇簇压在枝头, 怕是今年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了。

  沈渊庭收了纸条,淡淡看向她,神色令人琢磨不透, 一半脸庞隐藏在阴影里。

  傅宝仪坐在榻子上,目光带着希冀,仰面看他。

  他忽然想到去年今日之时,她父亲出事,是无处可去,才到了这王府里,恐怕她原本不情不愿。

  那张娇弱的脸,内里却藏着颗不服输的心。

  沈渊庭的视线重终于不再打量她。

  现在整这些东西,是想走么?

  傅宝仪看不见他的脸,只看着沈渊庭将信叠整齐。他的手宽而大,骨节分明,专注做一件事时很是引人注目。

  傅宝仪心里高兴起来,她觉得沈渊庭会重查这件案子。

  天已黑透,雪落在地上反光,侧殿里点着暖融融的炉火,锦山屏风后面,窗户前的梅花被雪打落,花瓣埋在雪里。

  傅宝仪坐直身子。她穿着柔软的裘衣,一双眼睛黑亮,神情也是柔软的,小声道:“侯爷今夜可要歇在这儿?”

  她这样高兴,原因是什么,沈渊庭不想去细细琢磨。他忽的沉了脸,挥袖而去:“不必。”

  他对她的态度,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

  门被关上,两个人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

  漫天白雪纷飞,沈渊庭披着大氅,身形玉立于院中,身影被拉长。

  雪花落在脸上,很快打湿了鬓发,融化成水。

  沈渊庭想,是他太过于骄纵她了。

  明明最开始,他并不是这样打算,只是看着她是个好玩又可怜的玩意儿。这么多天相处,竟然是他先动了心。

  沈渊庭伸出手,折断一条花枝,枝头上梅花打碎,纷纷落下。

  他神色淡寡,薄唇抿成一条弧度。

  —

  第二日,雪还在下。傅宝仪打扮妥当,乘马车去了药房。这几天,小徒弟完全成了她的跑腿儿,宝仪将一小袋金子交给他,让他递到王嫂家里去。

  小徒弟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跑出了药房。

  很快,小徒弟抹着汗回来。傅宝仪探出窗户问:“王嫂可收了?”

  小徒弟站在树下,仰头回:“夫人,王嫂收了!她很高兴,说是以后若还有这种事儿,就去找她,她乐意效劳!”

  傅宝仪浅浅一笑:“好,你且进来。”

  小徒弟脸红红的,三两步进了门。掌柜的两只手揣在衣服兜儿里,倚着门:“这倒春寒可真是厉害,雪都下了两天,再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暖和?”

  傅宝仪的视线,透过窗户,落在窗外,看着漫天鹅毛大雪纷飞。

  “瑞雪兆丰年。”她抿唇,脸颊旁边有两个小小梨涡:“想必今年秋天的收成不会差。”

  “这是。”掌柜的立了立大棉袄子的衣领儿,“雪下的这么大,看病的人都少了。若无事,你们且先回去,早早回家,也好趁着下雪天,烤烤火,喝喝酒。”

  傅宝仪神色微怔。

  对雪当酒,是父亲最喜欢做的事情。可现在他在牢里,恐怕连下雪都看不见。

  她支着下巴,陷入沉思。

  玉珠收了伞进来,跺跺脚:“夫人,马车备好了,咱们回去吧。”

  傅宝仪起身:“好。”

  -

  一晃过了两天,雪已经停了,院子里,仆妇正扫雪。屋檐上悬挂着冰棱子,往下滴水珠。

  官府里却安静,没有什么音信儿。傅宝仪叮嘱玉珠:“你去外面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案子翻了供的。”

  玉珠早上出门,晌午就回来了,摇着头:“夫人,官府里安安静静,连报官的人都没有,更别说有什么翻供的。”

  傅宝仪微凝,沈渊庭也足有两日没回府。

  她要不要去问一问?

  可沈渊庭是侯爷,一言九鼎,怕不会出尔反尔。他明明已经答应,想必会为父亲翻案。

  傅宝仪等啊等,终于等到了沈渊庭回来。

  可他却没进侧殿。

  夜已经深了,傅宝仪也不好去请他。她心里着急,还带着些不安。

  仆妇已经把雪扫成了一堆一堆的,地上还残存着一些水渍。

  宝仪沐浴更衣后,对镜擦干了头发。她打开妆奁,取了些养脸的珍珠粉。

  门被推开,烛火挥闪几下,风有点大。

  傅宝仪放下手里的东西,惊喜站起来:“侯爷,您回来了?”

  烛火簇悠几下,重新烧起来。傅宝仪敏锐的闻见了一股酒味。他喝了酒,好像还不少。

  沈渊庭面色有些阴沉。他身上是双蛟金线对绣的官服,腰间扎一玉带,身形高大透着股金贵,墨发玉冠,黑沉沉的眼。

  傅宝仪的脚步一顿,她忙走过去,帮他取下身上大氅,挂在一旁,目光殷切:“侯爷可曾去了官府,可有消息?”

  因为他长的高,每次傅宝仪与他说话,必须得努力仰着头。这一回也是。

  沈渊庭不言语,对她的问题闭口不谈。他慢慢走了几步,坐在榻边。

  傅宝仪十分有眼力见儿的倒出来一杯茶水:“侯爷怕是嗓子干,先喝点儿水润润喉咙。”

  沈渊庭的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茶杯边缘。

  宝仪打量他的神色,片刻后开口:“若是您这几天事情多,不去也行,可允妾身自己去?”

  “本王什么时候说去了?”

  沈渊庭放下了茶盏。那瓷杯,好像压在了傅宝仪心头。

  他平日里,除了生气时,很少自称本王。就像他与她在榻中鱼水之欢,情到深处,也会搂着她的肩膀,一声一声“宝儿”叫的甜蜜。

  他在生气。

  他要出尔反尔?

  傅宝仪慢慢垂下眼睫,打量坐在面前的男人。

  一年过去,她还是一点都不了解他。

  傅宝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下垂,越坠越深。她努力放平心态,柔声说:“侯爷平日里忙,想必是没时间去。还请侯爷把信还回,妾身找个时间去官府一趟。”

  呵。

  沈渊庭唇角微扬,慢条斯理抿了茶,缓声:“你不必去了。没有本王的允,谁也不敢放你父亲出来。”

  傅宝仪迷茫的看着他。明明已经有证据证明父亲是清白的,他为何要这样?

  “若侯爷对妾身有什么不满,尽管说出来,妾身一定改,不扰侯爷的烦。”

  两人陷入缄默。

  沈渊庭攥住她的下巴。

  他仰着头:“我问你,你心里,可有本王?”

  这问题傅宝仪实在无法回答。

  当初在北疆,他负伤救她时,好像有。

  但他时不时生气一阵,做那些事,阴阳怪气的,又没了。

  这一阵沉默代表了傅宝仪的回答。

  沈渊庭起身,眉眼之间已经隐隐含着愠怒:“何时你心里有了本王,你父亲才能出来!”

  他这是何必呢。

  宝仪脸上的笑容全没了。

  本来还以为,能和他好好相处一阵。她这么信任他,甚至把信完全不起疑心的交给他。

  可他却来了这么一出。

  傅宝仪缓了缓,柔声道:“妾身心里…是有侯爷的。只不过刚才一时情急,没有反应过来。”

  她的一双柔荑,缓缓搭在沈渊庭的手中。

  沈渊庭视线淡漠,似乎不相信她的话。

  傅宝仪继续道:“妾身已经是侯爷的人了。您还担心什么?”

  沈渊庭从榻上站起,疾步绕过她去。他决定以后少到这个侧殿里来。那股香甜气味让他头晕。

  傅宝仪唤住他:“侯爷,妾身最后问一句,能不能帮一帮妾身?”

  她眼中清澈,如同一汪透亮的湖水。

  沈渊庭收回视线,关上门。

  门被关上的一瞬间,“碰”的一声响,把宝仪惊醒。

  傅宝仪的手,缓缓垂在身侧,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很快抹去了眼里溢出的泪珠。

  他说得对,没有沈渊庭的允许,谁也不会帮她。

  傅宝仪心里的希望化为泡影。

  她强整精神,第二日,乘马车去看父亲。父亲似乎已经适应了在牢里的生活,竟然还胖了。傅宝仪哑然失笑:“爹,几日不见,您愈发圆润了。”

  傅大人笑了笑:“有书作陪,吃的用的全都有,就像个金丝雀笼子似的,爹哪里能不长胖?”

  傅宝仪垂了垂眼。

  她又何尝不是一只金丝雀。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父亲屋子隔壁,对着那黑影道:“能请您帮一个忙么?”

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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