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番外·出道01┃田螺姑娘
电梯里的灯泡坏了一个, 光线很不均匀，墙上贴满的小广告上有穿着不伦不类护士服露胸扮无辜的小姐。邱城站在光线最暗的角落里, 电梯在五楼停了一下, 上来一个抱孩子的女人和她丈夫。丈夫嘴里骂骂咧咧, 抱怨女的把孩子的奶瓶打碎，那玩意八十多块钱一个, 死贵。
女人没还嘴, 哦哦啊啊地哄着孩子, 男人抱怨得够了, 一转身抬头看见邱城，愣了一下。
“哥们, 你是要往上去啊？我俩是要下楼。”
邱城瞟了一眼楼层板，六层还在亮着, 可是电梯已经往一楼去了。电梯程序逻辑很迷幻，男人只能说道：“没事。”
邱城终于站在方淮家门口的时候距离他踏进这个单元楼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分钟, 墙上密布的黑手印和蜡笔写的电话号让整个楼看起来脏乱得不像话。邱城深呼吸一口气，抬起拎着东西的手按了下门铃。
无人应答。
于是他只得把两只手拎着的东西转移到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拧开了门。
这是一间三十来平米的出租屋，只做了基本的墙体刮白, 地都是水泥的。没有卧室厨房餐厅的分区, 就只有一个厕所。一进去就看见一张旧床摆在地中间, 墙边上并排两张破桌子，一张上面堆满了台词稿荧光笔剪刀胶水, 另一张上摆着一个电饭煲和一个多功能小煮锅，线直接拉到墙角的插座，再旁边的地上摊开一个大拉杆箱，里面塞满了衣服。
邱城有想过方淮和家里决裂后会过得不那么好，但眼前的猪窝实在是挑战了他的想象力。他的脸色很难看，走到床边用膝盖点了点某条趴着的废狗撅起来的屁股，“起来了，饭吃过没？”
方淮睡的迷迷糊糊，翻个身睁眼看到是他，又趴了回去。
“没吃。刚从剧场回来，累。”
能不累吗？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了，这家伙凌晨两点半和他发短信说到家，三点的时候又发短信说剧场急要个龙套，然后整个人就失联，直到一小时前他按捺不住打电话，某人迷迷糊糊地和他说了一句，“进门了”，然后电话另一头就传来扑通一声栽倒在床上的声音，这小子电话都没挂就睡着，呼吸声深浅不一，显然睡得极不安稳。
邱城眼看着方淮又要睡着了，叹口气，“你先睡，饭好了我叫你。”
床上的死猪连哼一声都没力气。
邱城无语，挽起衬衫袖口，开始干活。
买来的牛肉毛肚豆腐香菇青菜拿到厕所洗干净，在盘子里码好，火锅底料下锅加热，热水壶也开始嗡嗡工作。男人雷厉风行把地拖了一遍，干净的拖鞋买了两双，自己换上一双，另一双摆在床头。左边桌面上的凌乱已经很难拯救了，邱城纠结了一下蹲在地上先从收拾衣服开始。
方淮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几分钟，掺杂着焦虑的疲惫真的摧人。即使是在梦里，他都能感受到那种压力，今天一整天他都在剧场团团转。排着队想要拿那个龙套的外围演员太多了，根本轮不上他。他不死心想讨个路人配角，可惜他没真正上过镜，连副导的面都见不到，只能跟在导演助理后面拉凳子买矿泉水搬机器，笑脸陪了一整天人家才答应帮他美言几句。能不能见副导一面还要等明天通知。
方淮在梦里都犯愁，他不是科班出身，没有一点人脉，半路出家全凭脸吃饭，可是圈子里哪有长得丑的？真的不要太难了。
不知道是不是屋子里的香味太浓郁，方淮猛地一下醒了，从床上撑起身子，就看见火锅盖上的气孔正向上飘着白气，屋子里的地刚刚拖过还有些湿，靠门边的墙上搭起了一套不锈钢管的临时衣橱，邱城正帮他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挂起来。
男人刚刚好挂完最后一件风衣，抱着剩下一堆穿皱的衬衫扔进拉杆箱里，扣上立起来。一回头看他醒了，说道：“这些我拿回家给你洗洗，明天给你拿过来。”
方淮脑子一片懵，哦了一声。
邱城就像一个田螺姑娘，不，像他亲妈。他亲妈听说他要演戏，气得给他断粮了，而邱城却还颠颠地来照顾。
“你渴了吧？嘴唇都干的起皮。”男人说着递给他一杯水，窄口大肚的玻璃杯很有设计感，明显也是新买的。方淮喝了一口，加了蜂蜜，甜甜的。他晃晃一锅粥的脑袋，“你什么时候来的？”
邱城叹了口气，“祖宗，我来了还和你说过话。”
“哦。”
“吃饭吧，我买了你爱吃的毛肚和牛肉。”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去揭开锅盖，热气扑腾而起，香味更加浓郁。方淮肚子里忽然咕噜一声，他下床踩进绵软的拖鞋里，“怎么又吃番茄锅啊？糟蹋了毛肚……”
邱城冷哼一声，“跑剧组当孙子的时候不见你矫情，那个厕所都转不过来身，你怎么不觉得糟蹋了自己高贵的身体？”
方淮闷头不说话，邱城一边给他夹菜一边唠叨，“你小子真的别犯倔了，到我家住吧。我昨天租了个公寓，你睡沙发也比住这强。”
方淮低头吃肉，含糊不清地说道：“你这家伙太不真诚了，真心要我去住就会租两卧。”
邱城被噎了一下，舔舔唇欲言又止半天，末了说道：“那你睡卧室，我睡沙发，总行了吧？”
方淮没吭声，埋头狂吃，牛肉空了一碗又一碗，一直吃到肚子快要涨破了才停下来，拿过水杯咕咚咕咚狂喝一杯，然后摊在凳子上长出一口气，满血复活了。
“到底来不来住？”
“不去了。兄弟，锦衣玉食是你的人生，我的人生还是要自己过的。”方淮抬头看了邱城一眼，浅金色的眼眸中嬉笑褪去，很是认真，“我是真心想要做演员。当年高考时没想清楚错过了机会，现在确实辛苦了点。我理解我家里的不理解，也能想象这条路会有多难走，但这是我的选择。”
邱城放下筷子，“你就这么和我分你我？”
“我不分。”方淮叹口气，环顾了一下自己的屋子，“有你在，我很安心了。”
男人又被噎住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方淮又一头栽进床里，明显是吃饱了又要睡。邱城赶忙走到床边拉住方淮的胳膊往起拖，“别睡了你这只猪，澡都不洗？”
方淮嘟囔，“我也想洗，你看这房子哪儿能洗澡？”
“那你还租这地方！”
“兄弟啊，月租金一千五的房子看图片已经很惨了，没想到实际上更惨。我也还处于这房子带来的惊吓中没有缓过神来，你就别再吐槽了。”
邱城气不打一出来，却又有点心疼，于是缴械投降，手上一用劲把人彻底薅了起来，“走了！”
“去哪啊？？”
“洗澡。”
出租车上的空调超级凉快，盛夏三十八度高温在剧组外景跑了一整天，脸都晒脱皮，小出租屋里连个电风扇都没有。方淮娇生惯养活到大，此刻竟然觉得出租车是他这辈子呆过最舒服的地方，没有之一。
邱城报给司机的地方是一个高级养生SPA会所。之前上学的时候两人经常一起去汗蒸，但是那地方有点贵，洗浴汗蒸套票三百多，那时候方淮没觉得怎么样，现在想想贵得不要命。
他眼珠子滴溜一转，邱城已经猜到他在想什么了，说道：“我有一朋友送了我卡，一笔巨款存在里面，不花白不花。”
方淮美了起来，“等我以后当了影帝请你洗一百次。”
邱城没理他，司机大叔从后视镜瞟了方淮一眼，眼神诡异。
一小时后，方淮湿着头发从自己的淋浴间出来，浑身毛孔都被热水泡开了，舒服得晕晕乎乎。他走到汗蒸房外脱了浴袍，推门而入。
雾气缭绕，湿热立刻钻进皮肤包裹全身。方淮有点缺氧，拿冰毛巾捂住了口鼻，往里走两步却看见邱城仰着头枕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内裤，整齐的两列腹肌格外晃瞎眼。方淮愣了一下，“你开的情侣汗蒸间？”
邱城睁开眼，嗯了一声。
“为什么？”
“花我的钱，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唔……”方淮立刻闭了嘴，走过去和男人排排坐。
其实他不是介意两人一起蒸，只不过邱城身材太好，每次和这家伙一起脱了衣服他就有点自卑。想想自己也是一米八的汉子，却偏偏好吃懒做不爱运动，那几条腹肌线和男人实打实的肌肉块一比，就像闹着玩。
邱城好像也很累，闭目养神正眼都不瞧他一眼。冰毛巾已经变成热毛巾了，方淮把它丢在一旁，感觉那股湿热上头，冲的不行。
他坚持了不到五分钟就站起身，“我去隔壁。”
隔壁是冰室，里面有碎冰喷泉。邱城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无奈睁眼，“又这样，每次蒸不到几分钟就去玩冰，小学生都比你正经。”
他每次这么嘲讽方淮，方淮都会反唇相讥，却不料这次没有。邱城有些意外，正要说什么，握在手里的胳膊却突然往下滑了一下，下一秒，方淮整个人就倒了下来。
男人吓了一跳，立刻扶住他放在凳子上，仔细一看才发现方淮脸红得要命，汗水涔涔顺着脸颊往下淌，却绝不是刚进蒸房几分钟应该有的汗量。邱城拍拍方淮的脸蛋，把人拍醒，叫着他的名字。
“阿淮？”
方淮勉强睁开眼，“我头晕的不行。”
第110章 番外·出道02┃公主抱什么的果然是在做梦。
方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太疲惫了不适合做汗蒸，大脑缺氧得厉害, 就像是梦魇住了, 意识清晰, 但怎么用力也睁不开眼。那种感觉很无力，就像他刚刚进入的这个行业一样让他无力。
朦胧中他只能感受到被人抱了起来, 一只手托着他肩胛骨, 另一只手托着他大腿, 这样的姿势有点熟悉, 但无奈缺氧时智商受限，怎么想也想不出画面感。
方淮终于坐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张大床上, 不是出租屋里那张一翻身就咯吱作响的小破床，他仔细摸了摸纯白刺绣的被子, 想起来这不是邱城的房间么？
他下意识一掀被，自己的裤子好好地穿在身上, 还把人家的床单蹭脏了。
呼……这就对了，公主抱什么的果然是在做梦。
方淮抹了一把脑门上早就被空调吹干的汗，慢动作从床上爬起来，顺手拿了邱城的水杯准备出去找点水喝。
手搭在门把手上，房门刚刚打开一条缝隙, 却听见邱城和他妈妈的谈话。
“家里交给我的担子我会挑的, 现在不已经挑的很好了吗？做个副业不会分走我多少神, 而且……总是做生意也很无聊啊，我也想探索更多的可能性。”
“妈不是怕你做不好家里的生意, 妈是怕你太累。那个圈子啊比商场还要复杂，你何必操心呢？照我看你就应该劝劝小淮，别陪着他一起胡闹了。小淮妈妈还给我打过电话，他一家都要被他愁死了。”
“那是阿淮的理想。”
“可……”
“妈，你看阿淮累成什么样了，像条狗一样爬都爬不动，洗个澡都能晕过去，你就不心疼吗？”
房间里沉默了半天，末了邱城妈妈叹口气，“行吧，你们两个大小伙子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小淮妈妈下次再打电话来，我尽量帮你们劝劝。”
邱城明显松了口气，“妈，我替阿淮谢谢你。”
“你算了吧，不是我说你也太没常识了，带着好几天不睡觉的人去做汗蒸，小淮啊要是没累死也迟早让你给害死。”
外面安静了下来，邱城没有反驳，方淮舔了舔自己干裂得丝丝疼的嘴唇，心里想着这时候走出去是不是有点尴尬。
“你去厨房看看，阿姨给小淮煲的汤怎么样了。”
“哦，好。”
“还有啊，小淮要是手头紧你就救济一下，一起长大的不好那么小气。”
“我真没小气。”
“看着人家去住那种地方，还叫不小气？”
“我说了他不听。”
“你学会顶嘴了是不是？小淮那么懂事的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不像你这个臭脾气死脑筋。”
“我怎么了？我……”
“你去看看汤，我说话没听见吗？”
“我……行吧，我去看汤。”
邱城转身走了，从走路的声音就能感觉到男人的无奈。方淮心里有些得意，自己从小到大在邱城爸妈这里经营下的人设果然坚不可摧。他拉开了门，揉揉眼睛，“阿姨。”
“哎呀，小淮醒了啊。”邱城妈妈立刻眉开眼笑，走上来拉住他的手，“累坏了吧这两天？阿姨都听邱城说了，我们小淮年纪轻就这么拼，真让人心疼。”
方淮露出长辈都爱的咧嘴傻笑，“我不累，邱城把我搬回来才辛苦，他人呢？”
“他去厨房了。”
“哦，那我去找他，顺便找点水喝。”
方淮慢吞吞地拿着水杯下楼，就看见邱城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手机，听到声音抬头看见是他，顿时满脸无奈，“你醒了啊。”
“嗯。我听见你和你妈说话了，你说要发展什么副业？”
邱城把手机摁灭，“没什么，你渴了？”
“是哦。”方淮扭头看了一眼厨房里，“你房间就只有你的杯子，我去厨房找个杯。”
“这茶几上就有水。”邱城叹口气，走过来按了一把方淮的头，“我去给你弄点蜂蜜柠檬，你整个人脑门上就刻着四个字。”
“什么？”
男人背对着他说道：“油尽灯枯。”
“……”
方淮当天晚上被邱城妈妈强行留住在了豪华的大宅子里，邱家随便一间客房都比他那小出租屋大，北欧式的装修风格无比吻合邱城性冷淡的个性，方淮把手伸进球形陶瓷手盆，细密而扎实的水流浇在手腕上，很清凉。
邱城好像又在和他妈拌嘴，方淮关了水龙头，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非常不要脸地开始贴门偷听。
“我说你都毕业了，已经走上社会了，什么时候交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