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快走了许久,转回头再看不见小旋风的身影,玄庸才安心停下来,朝身边人解释:“那个……我没有不修边幅,平日还是很注重整洁的,就是……有一段时间生病啦,对,生病啦,稍微懒散了一些,他说得太夸张了,也没有那么难看啦。”

  陵光垂眼,“嗯”了一声,并不再多问。

  他松了口气,抚抚心口:算是混过去了吧。

  又沿街走了一会儿,陵光都有些心不在焉,至巷子尽头,他终开口道:“你的坟塚……”

  “那个杀千刀的我活得好好的他给我弄坟头,明儿就去挖了,没事。”

  陵光轻声道:“我和你一起去。”

  “那种阴森地方神君你去做什么?”

  “难道会比鬼界还阴森?”

  “这倒是……”玄庸叹了一叹,“好吧。”又看陵光好似不大有兴致了,便道,“你是不是累了,咱们回吧。”

  陵光点点头,二人再沿街往回走。

  此时天色不早,街上的游人已比方才少了,不再拥挤,风清月明,倒又多了几分闲庭漫步的雅致,风中夹杂着些许花香,却又不甚清晰,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迎面并排走着四五个公子哥儿,有的折扇轻摇,有的提着花灯,对着些诗词话本,皆是锦衣华冠,仪表堂堂,惹得路经女子们不住回望,想来是城内一些大户人家的少爷们结伴出来玩了。

  玄庸与他们照了个面,几人倒也有礼貌,错开了并排的队,三前两后的给他们让出了路,说说笑笑继续走。

  刚走几步,却听那在前面当中的一位公子脚步一顿,用力吸了口气:“好浓的桂花香。”

  其余几人也学他用力闻了闻,却都面露疑惑:“哪有什么味道,我们怎么没闻到?”

  “就是有的,是我最喜欢的气息。”那公子回头望了一望,欲将手中花灯交给旁人,好似怕错过什么,来不及,便抱着那花灯掉转头跑去。

  身后几人纳闷高喊:“李兄你要找谁啊?”

  那李兄腾出一手摆了摆:“你们莫管我,也不必等我。”

  几人相互调笑了几句,便也由他去了。

  玄庸与陵光见那李少爷从他们身边快速跑过去,站在一处空地上吸了几下鼻子,又至一满挂花灯的铺子前,拍了拍一青衣公子的肩。

  那公子愕然回头,身后的花灯灼灼流光,照在他的肩上,落下一片摇晃的影。

  李少爷失神片刻,行了一礼,道:“敢问公子所戴香囊中的香料在哪儿买的?”

  那青衣公子惶恐低头看:“我没戴香囊啊。”

  “啊?”这李少爷狐疑思量了一会儿,又笑道,“哦……公子你要买那个花灯吗,正好我这儿有个一模一样的,要不送给你吧。”

  青衣公子满脸防备:“我不认识你。”

  “嗯……那我们能否认识一下?”

  几个孩童嬉笑经过,玄庸未听见那青衣公子的回应,只从灯影中见两人还在说话。

  他笑起来,不再看他们,徐徐往前走。

  身边人问:“你笑什么?”

  他的嘴角更弯:“我觉得人间很好。”

  陵光便也笑了:“的确不错。”

  “那么神君可有兴趣在人间长留?”

  “是个好主意,不过……”他松开他的手,快走几步,“一个人却是很无趣,不若回头我寻个伴侣,闲暇时一并在人间,才是人生之快。”

  玄庸手上空了,心里也空荡荡,他追上去:“神君想要什么样的伴侣?”

  “起码要跟我一样,皆为仙界的吧。”

  “啊?”

  “然后呢,性子要温润儒雅。”

  “啊?”

  “再者,爱穿深色衣服人免谈,我喜欢素色。”

  “啊?”

  玄庸低头望自己今儿一身黑,拍拍额头,再次感到天昏地暗。

  他勉强挤出个笑:“衣服颜色好换,性子也能改,那个……仙籍不是那么好得的,这个能否通融呢?”

  陵光幽幽看他:“本君在说自己的伴侣要求,跟你也没关系啊?”

  “这个……”他支支吾吾。

  陵光见他窘迫,不忍心了,摆手笑道:“逗你呢,本君没有这些要求。”

  “哎……”他挥了一把汗。

  陵光又道:“因为本君就没打算找伴侣,一个人挺好的。”说完一笑,负手朝前走去。

  玄庸没追上去,他已若遭了雷击,不会走路了。

  浑浑噩噩挨到第二天,陵光在房外扣门:“今天不是说要去看你的坟塚吗?”

  他艰难起身,愁眉苦脸:“对啊,那坟也别挖了,我今天就跳进去。”

  今儿下了薄薄秋雨,烟城实至名归,细雨洒落若起了寥寥烟雾,城外几多落叶,坟已不算新,但在更旧的坟前,倒还像是一方新土。

  他那坟塚上的碑文上面写的什么看不清了,也或许就没写什么,那些小乞丐并不知道他叫什么。

  当他们看他在陆宅出现,自然而然以为他是陆家人,没有尸身,里面或许有衣物,也可能是空的,这么一座坟,正巧在了陆家的墓陵之中,旁边挨着最近的,是同样没有尸身,只一座空棺的陆家二少爷,还是他当年挖的。

  他淡淡地笑:“好巧。”

  陵光道:“还挖吗?”

  “要不算了,挖起来怪费劲儿的。”

  “陆家墓陵之中多了一个没姓名的人,他人看了,不会很奇怪吗?”

  “管他呢。”玄庸执伞打在两人头上。

  “不若让陆家人给你个名分,也可在这墓碑上写下身份了。”

  “陆家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玄庸携着他转身,才反应过来,“你在调笑我。”

  “我很认真的。”陵光道。

  两人并肩往回走,细雨绵绵,沾衣不湿,但他不舍得放下伞,若不同在伞下,倒没理由离得那么近了。

  走进城内,那薄薄烟雾还在,但雨已经完全停了,他只好收了伞,收起的时候,道:“好啊,要不给我个名分吧?”

  陵光脚步微顿,笑道:“你得去问陆家的长辈。”

  “我只能找得到他家的后辈了。”

  “那可糟糕了。”

  “或许我可以问他自己。”

  “他还会记得你吗?”

  玄庸笑起来:“不记得也没关系。”

  陵光但笑不语,踏着长街薄雾,听前方传来丝竹弦乐之声。

  他驻足望过去,那是一队迎亲的人马,看上去应是个大户人家,队伍排得很长,敲锣打鼓好不热闹,亦有杂耍之人在当中与两旁路人玩乐,新郎在马上向两处拱手,走几步回头望一下身后的花轿,雀跃之情难掩于面,好似这咫尺距离都嫌太长。

  两人走在旁边,被塞了一把花生红枣,玄庸颇为无奈地分给旁边的孩子,望着那憨笑的新郎,暗对身边人叹道:“他终于肯刮胡子了。”

  陵光点点头:“他倒是每一世都长得差不多。”

  “也许花轿里的那位也差不多,让我瞧瞧。”玄庸说着要施术法,刚抬起的手被身边人一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他们如何再与我们……再与我无关,咱们走吧。”

  玄庸便收了手,与他一并往回走。

  却没走几步,但听那丝弦忽乱,又有人身嘈杂,二人回头望,见是另一队高头大马的游街人与他们碰上了,两方的阵仗都挺大,也都走在路中间,一时间堵了彼此的路。

  那另一方倒不像是娶亲的,虽同样敲锣打鼓队伍浩荡,马上的人佩戴红绸,身后却无花轿媒人,反倒是有几个府衙官差在列。

  两方迎头二人皆下马,彼此行礼一番,说些什么听不清楚,看样子似乎谈得不错,到最后两人互道恭喜,与身后人交代须臾,又各自上马,彼此退让,拱手别过。

  迎亲的队伍蜿蜒,慢慢远去。

  另一方徐徐走来。

  有百姓道:“咱们烟城又出了一位状元郎,看这模样,仙姿绰绰,不似凡人,将来定是国之栋梁。”

  两人朝那状元郎看了看,那马背上的人正好也看过来,朝他们拱了拱手。

  丝弦之声渐远,看热闹的行人们慢慢散去,细雨又洒落,浸湿青石板的路。

  玄庸推开陆宅大门,笑道:“只差故人相见,人生就圆满了。”

  陵光负手往里走:“故人不是已相见了吗?”

  玄庸觉得也对。

  今生能够相逢的人,兴许都是前生已相识许久的故人。

  但他看着身边人,又不禁叹气,内心忐忑不安,有什么东西砰砰乱撞,他想这人如今至少应该不讨厌自己吧,要不然也不会一直在人间逗留。

  但如何让他喜欢自己呢?

  他不认为自己是个君子,可是在情场上亦不算熟手,他肺腑之心赤诚之情全都给了这一个,轰轰烈烈的痴缠细水长流的情动也全都是这一个,到头来,要重新开始寻找最初甜蜜的情怯与羞涩的心动,还有那提心吊胆的担忧和辗转发侧的忐忑,这不算折磨人,可完全叫他手足无措。

  再轰轰烈烈一回,还是继续细水长流?

  可他如今不是陆子安,也不是江千里啊,他可还会在某个时候,对他不着痕迹的动了心?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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