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伞

  舒澄清的方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双手撑着腰,从兜里抽了一支烟出来点燃。

  另一边,骆月浅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文墨,她们身边的几个女的目光却落在刚出现的男人身上。

  某些人,总是举手投足间撩而不自知。

  礁石山庄是文家的地盘,文墨本来是不担心舒澄清会在这受气的,毕竟舒澄清也不是会让自己受气的人,但如果她不告诉宋宴,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宋宴在众人的目光下缓慢走来,逆光而至,停在舒澄清背后,手臂随意搭在她的肩上,保护意味浓重。

  她肩头一重,随后,听见他语气不善地说:“二姐,这种多余的事,下不为例。”

  文尔端坐的身形一僵,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止了。

  宋宴摁捏她的肩,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便知道他什么意思,一声不吭的放下茶杯,起身站在他旁边。袖口张开的手臂环过她的腰,众目睽睽之下,宋宴拥着她,稳步往外走。

  走下亭台,小径往外,身后传来不和谐的声音:“什么宴家祠堂何处寻,心水园里舒澄清。宋宴,你为了一个程家的丧家之犬,放弃文家大好前途,改姓不孝,跪在祖宗面前膝盖疼不疼的啊。”

  舒澄清停住,笑了,狠意肆虐。

  一而再,再而三,死性不改,舒澄清觉得自己已经够风度了。

  如果说之前她还在忍,那她此刻只想松松筋骨,活动活动。

  她抬手,推开自己腰上的手,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气音,语气嚣张地说:“让让。”

  而宋宴呢,当真就一副“尽管闹,闹成多大单老子都替你收拾”的态度,轻而易举的的松了手,顺手点了点烟灰。

  他抱臂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她笑意阴阴得把人摁进旁边的湖里,扑通一声,原本不平静的湖面顿时像破碎的镜面,波光粼粼。

  在场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除了文墨好一点,其他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宋容是文家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文释是文家名正言顺的孙辈,不管是宋宴,还是文释,他是文爷爷亲生亲养的孙子。文家的孙儿脏不脏,干不干净,轮得到你们在这评头论足,冷嘲热讽?”

  舒澄清嘴角一勾,眼里全是冷意,态度乖戾,对骆月浅丝毫没有放过的痕迹,“好不容易装回斯文人,你非得逼我破功。我三个月之前才从精神病医院放出来,你最好小心一点,万一我失手打死你,你多亏啊。”

  礁石山庄的人听见声响,一群保安围在湖边,但山庄主人文善不开口,没人敢动,一时间,湖里只站着个舒澄清把人往水里推。

  宋宴舌尖顶了顶后槽牙,恣意扬笑。

  有人撑腰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文善并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原本她们找舒澄清来的本意就不是这样的,但是事情发生了,总是得解决。现在文家人基本都知道宋宴有多偏爱舒澄清,当初生病那么久,跟带奶孩子一样宝贝着,这会儿要收拾这个局面,还得宋宴开口。

  “文小四。”

  宋宴慢悠悠地灭了烟,回头看她。

  “文家绝不可能是这样想的。”

  他挑眉,抬手在眉尾骨上揉捏,良久,他冲不远处的宋巡招手。宋巡手里拎着一件黑色西服,看样子是之前宋宴刚脱下的。

  宋宴接过去,没有穿,而是渡步走向舒澄清的岸边,站定,“上来,别着凉了。”

  这人当真是偏心,寻常家长总会管一管孩子的对错,但他只担心她冷不冷。

  舒澄清格外听话,顺从的回到他身边,宋宴用外套裹住她,伸手拂去挂在她脸上的水珠,眼中是溺死人的宠。

  他说:“我家舒小姐脾气不好,是死是伤都可以来找我,但这歉我就不道了。”

  毕竟这谁错谁对,大家心里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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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礁石山庄回去路上,宋巡开车,后座被隔板挡住,舒澄清全身的衣服湿了不少,身上披着他的外套,被他紧紧圈在怀里。

  他一路沉默,但舒澄清知道他没有生气,可就是怪怪的。

  她忍不住轻声喊他:“宋宴。”

  他的手臂从她背后穿过来,低头抵在她的后颈上,呼吸一阵一阵的打在她的脖子上,听见她喊他,微微抬头,亲她的头发。

  然后舒澄清轻“啧”了一声,抬手揉他的头发,“阿宴,澄澄陪着你呢。”

  随即,宋宴心头一颤,笑了。

  宋宴是一只巷口的猫,也是一只围墙里的狗,后来成了厮杀的狼。狼可以有领地,可以有伙伴,却没有归宿,但她既然被他等到了。

  手臂禁锢在她的胸前,往上勒就是她的脖子,细长白瓷又脆弱,只要微微一用力就能置她于死地,宋宴不敢用力。

  他声音低沉,隐忍,“在等等。”

  接着又是一路沉默,舒澄清还没想清楚他要她等什么的时候,车子在心水园稳步停下,宋宴迫不及待从车里把她扯下来,牵着她回房换了套衣服后,直接抱起她从后院外楼梯往上,经过二楼卧室露台,拐进三楼的侧楼梯,推门而入。

  舒澄清站在门口,被他牵着手,背后是精心打理的玫瑰田。夕阳下,浓郁的玫瑰披上迟暮的橙光,在一片晚霞中盛开。

  但她没空欣赏玫瑰,她眼里全是错愕与震惊。

  这个屋里头的,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她。起先是手法生疏的素描,细致刻意的五官,再然后是不同时期的照片,巷口等人练琴的舒澄清,上台领奖的舒澄清,在熊爷爷面馆独自吃面的舒澄清,在雨檐下等雨停的舒澄清......

  有关一个人的事无巨细,难怪从故事的开头,宋宴的眼里便全是舒澄清。实际上何止呢?他分明是要把这个人融进自己的时间里,并全然不顾等不到的后果。

  舒澄清抬头看他,眼里有泪珠在打转,一眨眼就会掉下来。

  宋宴深吸了一口气,想为她擦眼泪,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站在她面前,缓慢而郑重的拿起一枚戒指,在她面前单膝下跪。没有抒情的音乐,也没有华丽的灯光,但他身后是他当初为她种下的玫瑰园,以及他满腔的深情爱意。

  他说:“这枚戒指我随身带了十年。那天你在酒吧门口等我,可能对你来说是第一次见我,但对我来说不是,所以第二天,我就亲手打造了这枚戒指。我从不在乎谁会陪在我身边,但从你的发丝到指尖,你的每一寸我都想占有。”

  ”我做到事大多见不得光,我怕吓到你,但我真的爱你。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啊,让我来爱你。”

  宋宴屈膝而跪,舒澄清打转的泪珠下一秒就落下来。

  他在说话,她看见他头发垂下几缕,太阳穴上方那个不起眼的疤痕,心里不太好受。

  人间光怪陆离,他这么骄傲的一个人,却跪在她面前,对她说给他一个机会来爱她,舒澄清恨不得把酒心销克力最里面的流心,附在面包上的那层糖霜都给他。

  黄昏见证虔诚的信徒。

  在过去的年岁里,舒澄清不好,宋宴也不好。但总有一个人的喜欢,是因为知道他的不好,看见了他的狼狈,还想给他撑伞,想把所有偏爱给他。

  舒澄清伸出手,脸上带着泪痕,泪眼带笑,“我来,是来当你的至亲至爱的人,不是那种一纸协议财产对半分就能随意打发的人。”

  戒指推入无名指那一瞬间,宋宴站来弯腰,在她耳边说:“正合我意。”

  闻言,她踮起脚,一个吻落在他的脸颊上。

  太阳要落下去了,月亮会升起来,宋宴弯腰把她抱起来放在靠窗的桌子上,下巴抵在她的肩胛骨上,透过她的发丝看着夕阳下沉。

  他还没缓过来,就连放在她腰上的双手都是抖的。

  他想和她在一起。

  想了二十五年。

  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有病,时刻了解她的动向,却从不出现在她面前,如果当年她那个电话没有打到他的手上,他该以怎么样的出场方式才能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如果他不能出现,他又该怎么办呢?

  他不敢想。

  幸好,她容许了他的出场。

  昔日为她捧奶瓶的手,也可以为她戴上戒指。

  眉眼如初。

  岁月如故。

  希望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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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天,舒澄清在房里画图,突然被喵喵的叫声吓了一跳,停下笔出去看了一眼,在二楼尽头的置物间里,林管家正虎着脸教训喵喵。喵喵明知做错事,还要顶嘴,见她来了,还一副打算恶人先告状的模样,一个劲儿朝她汪汪叫。

  屋里一片狼藉,喵喵撕开了好几个箱子,舒澄清突然想起舒森寄来的几个箱子,貌似就是这几个。

  喵喵咬她的裤腿,把她往箱子那扯。

  她过去,有个盒子里装的是一截小提琴琴弦。她记得刚学小提琴那一年,她学不好,琴弦总是断,又怕被家里人骂,只能把坏掉的琴弦偷偷藏起来。

  总是好奇心作祟,舒澄清索性把剩下几个箱子都打开了。

  都是一些很平常的东西,小狼毫毛笔、带锁的笔记本、花里胡哨的贴纸等等,最打眼的还是一串丑兮兮的自制风铃。

  拆了很久,拆到最后一个,是个小小的盒子。

  打开了,是一对银杏叶形状的耳坠。

  她愣了一下,心里柔地能滴出水。

  幸好,她是喜欢他的。

  起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爱我,披星戴月不辞万里。

  后来,我觉得,爱若是分深浅,那么长风是你,苍狗也是你。

  宋宴和舒澄清在一起的第十一年,银杏树最美的季节,他们结婚了。

  她的捧花,是宋宴精心栽种的红玫瑰。

  舒森牵着她一步步走向他,就像她梦里那样,把舒澄清的手递给他。

  她一直是宋宴刀背所向的偏爱,他也是舒澄清死不旋踵的选择。

  赶路自是风雨伴,莫失雨中撑伞人。

  ----正文完

撑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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