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番外
正月初六，暗牢里传来世宗容鸿薨逝的消息。
养心殿前悬挂的灯笼未熄，细小的雪花飘落进来，被灯光染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红。
“死了啊。”鸦黑色长袍垂落在地，容珣墨发披散，薄唇微弯的样子毫无温暖的意味儿，轻扶着额角低笑道，“我还以为他能多活几日。”
略带遗憾的语气，轻描淡写地像是在说一位无关紧要的人。
赵安又将背躬低了些。
暗牢是什么情况，容珣比谁都清楚。
被关进暗牢里的皇子并不多。当年容珣从暗牢里出来时，是他把容珣送出宫的。
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在苍青色的衣袍上覆了厚厚一层，衣摆处渗出的血珠很快便凝结成一颗颗殷红的琥珀，转瞬又被雪覆盖。
以前的容珣是不怕冷的。
可那日以后，容珣房间里的暖炉再未断过。
从暗牢出来的人，即使不死也会脱层皮，容鸿能在暗牢里待那么久，已然是不易了。
赵安道：“今早太子战败的消息传到牢里，先帝听到消息后没多久就驾崩了……”
容珣讥讽地弯了弯唇，眸底看不出任何情绪，静静听着赵安汇报牢里的情况。半晌，他食指轻扣了下桌案，问道：“兵符呢，找到了？”
“……还没。”
搭在桌案上的指尖一顿，容珣轻抬眼皮，幽冷的瞳落在赵安身上。
“还没？”
不轻不重的两个字，让赵安慌忙低下了头。
如今容珣早已大权在握，少一枚兵符，虽然不影响他继承皇位，却会让他无法掌控全部的军队。
容珣眼里容不得沙子，可容鸿一直到死，都没有吐露出半个字。
“属下们已经很小心了，可先帝之前失血过多，今早又知道了太子战败的消息，所以……”
赵安试图解释，椅子上的容珣却弯了弯唇，语调极轻地问：“所以你们就让他死了，嗯？”
男人暖流中的唇色嫣红，肌肤却透着一股苍白病态的冷感，一双黑瞳平静地看向赵安时，赵安自知失言，连忙闭上了嘴。
若是平时，赵安还敢替暗牢的下人辩解几句，可如今一看容珣这副样子，他就知道容珣的情绪又不对劲了。
从昨晚开始就不大对劲，整个养心殿上下都小心翼翼的，就连赵安也摸不准，究竟是不是孟娆回鸾青宫住的缘故。
昨天傍晚的时候，鸾青宫的宫女过来说，贵妃娘娘在院里扭伤了脚，孟娆担心的不得了，一直想回鸾青宫看看。
毕竟多日未曾回去，传信的宫女也说，孟贵妃希望孟娆能在鸾青宫小住几日。
当时的容珣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宫女接孟娆回去了，就连孟娆身上的斗篷都是他亲手系上的。
并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悦。
然而孟娆前脚刚走，容珣后脚就变成了这副兴致不高的样子，赵安也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丝毫不敢多问，更不敢将话题往孟娆身上引。这会儿被容珣平静到近乎诡异的目光看着，他一颗心都提了起来，正双腿发软，忍不住要跪倒在地时，书房的门忽然被轻轻扣响了。
少女披着斗篷，小脑袋圆圆的，从门外探了进来：“小叔叔，你还没休息吗？”
屋内的空气静了一瞬。
容珣转眸，黑瞳里映出少女娇俏的模样。
夜晚的风雪正急，小姑娘睫毛上还沾着几粒细绒绒的碎雪，说话的时候正扑簌扑簌地往下落。
像是不知道自己来的是不是时候，她看了看僵站在一旁的赵安，又看了看他，眨了下眼睛，问道：“要不我先回避一下？”
容珣垂眸，朝她伸出手：“过来吧。”
赵安暗暗松了口气。
见容珣解下氅衣披在孟娆身上，他忙又吩咐宫女将炉火烧暖了些。
对于孟娆突然从鸾青宫跑回来的事儿，容珣一个字也没有提，更没有问她还要不要回去，只是拿了个小暖炉帮她暖着手。
一旁的赵安等了许久，终于按耐不住，硬着头皮道：“这会儿天色已经晚了，外面风雪又大，孟姑娘风寒刚好，实在不宜奔波劳累……奴才、奴才这就去趟鸾青宫，和贵妃娘娘说一声，孟姑娘今晚先在养心殿歇下了……”
赵安话说得巧妙，并没有给孟娆拒绝的余地，见容珣依旧没有说什么，他躬着身子正要退下，蜷在容珣怀里少女忽然冒出了头。
“等一下……”
赵安脚步顿住。
房间里刚刚缓和的气氛，近乎瞬间又安静下来。
容珣羽睫轻抬，斜靠在木椅上的姿势透着几分慵懒，拥着少女娇小的身子，微不可闻地弯了下唇：“怎么，要和赵安一起去？”
清冷的语声不咸不淡，就连眼神也异常平静，可孟娆却分明感觉到，容珣的指尖比方才凉了几分。
就像昨天傍晚，他垂眸给自己系斗篷时一样。
平静得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甚至还让自己带了药给贵妃送去。
当时的孟娆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还因为容珣的好说话而感到开心。可直到这会儿，看着容珣漆黑的眼，她忽然发觉，容珣昨晚睡得似乎并不好。
轻眨了下眼睛，孟娆摇头：“没有。”
“嗯？”容珣笑，面上神情看不出波澜，只有一双过分漂亮的眼眸对上孟娆的视线，“那就不回去了？”
“不回去啦。”蜷缩在他怀里的孟娆仰起脑袋，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娆娆想和小叔叔在一起哦。”
她话说得十分认真，然而容珣却像是当成了她之前无数次哄他玩笑话一样，轻轻捏了捏她的脸，低笑：“不是很担心孟贵妃么？”
冰冰凉凉的指尖覆在面颊上，男人语声随意而慵懒，只有低眸看向她的眼神里透着几分认真：“娆娆今天不回去，以后小叔叔就都不让娆娆回去了。”
态度强势又温柔。
明明是探询的语气，可只要抓住一点点机会，却还是会下意识地将她困住。
他一点儿也不想自己回去。
想起昨晚他给自己系斗篷的样子，孟娆觉得自己心里又好气，又酸涩。她点头：“娆娆不回去。”
暖气氤氲的房间内，少女柔软的唇，轻轻印在他侧脸上。
“娆娆和姑祖母说过了，娆娆舍不得小叔叔，想回来陪着小叔叔，一刻也不想和小叔叔分开……”
像只小猫儿似的，她趴在她耳旁，悄悄地说：“所以小叔叔要是舍不得娆娆，也要和娆娆说，不可以偷偷吃姑祖母的醋噢。”
容珣指尖顿住，一垂眸就看到了小姑娘娇俏的笑眼。
像是要将他看穿似的，带着一点小小的狡黠，正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好半晌，容珣“嗤”了一声，静静移开了视线，对着呆站在门口的赵安道：“去让宫女把床褥换了罢。”
赵安愣了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忙松了一口气，道：“是是是，奴才这就去。”
-
孟娆是听到扶柳说起容鸿驾崩的消息才跑回来的。
虽然大宴王室少有父子之情，但她还是担心，容珣的心情多少会受到影响。
孟娆窝在被子里，仰着脑袋，一双眼睛乌溜溜地转，以至于容珣一睁眼就对上了她探究的目光。
“还不睡？”他问。
“唔……”孟娆睫毛眨了一下，下意识地闭眼，可只是一瞬，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睁开眼，小声地问，“小叔叔真的没有不开心吗？”
“没有。”容珣淡淡道。
孟娆不大相信：“那小叔叔之前为什么对赵安发火啊？”
像是抓住他小辫子似的，孟娆凑到他跟前，悄悄地说：“娆娆看到了噢。”
“赵安的冷汗都流到地上了。”
“结冰了呢！”
“小叔叔当时好凶……”
“……”
少女清脆的语声像蹦豆子似的，一句接着一句传到耳朵里，容珣挑了挑眉，微弯着唇角看向她：“这就凶啊？”
光线暗淡的帘幔内，男人唇色嫣红，过分漂亮的黑眸宛如一块潋滟的美玉，带着些许蛊惑的意味儿，他轻轻在她耳旁问：“不困是吧？”
暗哑低沉的语调传入耳中，孟娆睫毛一颤，连忙摇头：“困了困了。”
“娆娆风寒刚好，太医说过娆娆要好好休息的！”
容珣呵了一声，垂眸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那就乖乖把眼睛闭上。”
“……”
-
总算确定了容珣没有不开心，孟娆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傍晚在鸾青宫喝了太多杏仁露的缘故，她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她迷迷糊糊地想要从床上爬起来，然而才动了下身子，就被容珣攥住了手。
暖气氤氲的房间内，容珣指尖冰凉，宛如寒冬凝结的水。
孟娆动作顿住。
她抬头看他：“小叔叔，你又做噩梦了吗？”
容珣没有回应。
全然不经意的举动，和之前很多个夜晚一样，下意识地去抓住她。
像是怕她跑掉，孟娆也不确定他究竟醒了没。
她没有再动，也没有说话。
月光从帘缝里漏进来，男人长睫垂着，孟娆能看到他微微泛白的唇色。
仿佛在做一个不大安稳的梦。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看到他一点点流露的心绪。
孟娆伸手拥住他：“小叔叔，娆娆昨天回鸾青宫住，你是不开心的吧。”
容珣的心思敏感又细腻，却又从未将任何情感强加于她。
孟娆甚至都快忘了，他本该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
孟贵妃之前是不同意他们在一起的，而在那之后，容珣就再也没有去过鸾青宫，也没再问过孟贵妃的态度。
他又怎会愿意让她回去呢？
这个对她无比纵容的男人，在某些事情上，心眼儿却又小得过分。
孟娆知道他是不安的。
从她任性地说喜欢陈珏开始，从她一次次地欺骗他开始……再到最后，她红着眼眶，小声地问他还喜不喜欢自己开始。
对于她，容珣早就退到了底线之外。
“其实姑祖母早就同意我们在一起了……”语声微顿了一下，孟娆轻声说，“不过她不同意也没关系。”
她笑：“娆娆不会和小叔叔分开的。”
大雪已经停了，夜晚的月色柔和，小姑娘轻轻将头贴在他心口上。
“娆娆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你了。”
“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喜欢。”
“从来没有喜欢过陈珏。”
“可是……”她语声糯糯的，带着细微的鼻音，“娆娆做了很多错事。”
“那天的雪很冷吧。”
铺天盖地的从巷口落下，四周除了白色还是白色。
他就坐在那里看着她。
“娆娆怕死，可是娆娆从不相信小叔叔会伤害我。”哪怕剑抵在胸口也不信。
因为握剑的人是他。
所以那天，她才会义无反顾地挡在陈珏面前。
“娆娆没有选择陈珏。”
容珣太宠她了。
很多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哪怕是悬在心里的一根刺，哪怕再难受也不会去提。
就像他说的那样。
不喜欢他也没关系。
不是最重要的也没关系。
可又怎么会没关系？
“你是娆娆最喜欢的人，难过的时候娆娆也会难过，你不开心娆娆也会不开心……”
“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孟娆断断续续地诉说着，绣着海棠峡蝶的枕巾微微湿润。
良久，一只手捧住了她的脸。
孟娆怔住。
静谧的月色下，容珣低眸亲吻她的额头，轻声在她耳旁说：“嗯，我听到了。”
-
像是忘了太医说过要孟娆好好休息的话，男人的吻顺着她的额头，一路落了下去，带着些许诱哄的意味儿，咬住她的唇瓣。
然而怀里的小姑娘，却不合时宜地哼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