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廖远七月, 白昼里天气炎热,到了晚上,却石阶生凉, 冰若瑶台。
莺奴站在阶前, 谢寄龄给她租的这间宅子后院, 有见方有池, 养着两朵莲花,暗夜里清也不清。
谢寄龄原先在屋内,感觉到寒自脚起,便找了件披风出门, 走到莺奴身后给她披起:“夜里还是有寒气的, 莫凉着。”
莺奴不应声,亦不能应声。
谢寄龄默默将她环住,下巴放低搁置莺奴肩上:“我最近实在是公务繁忙,抽不开身。”
隐隐觉着方才欢.爱过后, 她起身披衣出门, 是在表露对他的不满。
谢寄龄心底无可奈何。
他都有难处啊……
乌钰说要将莺奴送到府上, 他当时就吓了一大跳。
府里有妻, 老丈人是他投北的引荐。府里有妾, 妾的娘家是出名的富户。
他是断然不能将莺奴带回去的。
他向莺奴解释了这一切, 委婉动听, 当晚领她住的是客栈, 要了一间上房, 仅一间。
他说怕乌家人来拿莺奴回去,要守着她,同时许诺,自己睡地上, 她睡床上,不会不经允许便碰她。
熄了灯也没过子时吧,谢寄龄就移到床.上来了。
声称地凉。
但保证各睡各的,不会越界。
莺奴默默听着,做不得声。
又过了数秒,她感觉到直接的触碰,接着谢寄龄的呼吸迅速急促起来,倏然翻身,那不稳的气息全都扑莺奴面庞而来。
当莺奴被欺上时,她心里忽然闪过一句话:天下男人,并没有不同。
她第一次生出离开的念头,不想再逆来顺受。
但是脑海里紧跟着浮现奴契,她识字不多,却记得奴契上的每一个字,关于她远在玉京的亲娘。
于是,莺奴默默忍受起谢寄龄的蠕动,虽然他远比乌钰温柔,但男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当夜完事后,谢寄龄扯了个理由匆匆离开。
他回家了。
说好的守着她呢?
莺奴心里想笑,现在被谢寄龄拥着,同样想笑。
谢寄龄不知莺奴所想,他嗅着她身上好闻的香气,带着两人身子微微地晃,目光却投向前方的荷花池。现在天黑了瞧不清,白日里她往池边一站,简直就是凌波仙子,虽然不能再听到她唱歌,却仍觉此生无憾。
以后还是要抽时间白日来,谢寄龄心道。
于他自己也方便些。
谢寄龄脑袋微斜了些,将原本搁在肩上的下巴蹭到莺奴颊侧,轻柔摩挲:“我得走了,你要听话回屋好好休息,不要熬夜,不然我会担心。”
莺奴起初没有回应,被他磨得烦了,点了下头。
谢寄龄得到承诺,便立即转身告辞,莺奴见着他匆匆的背影,忽然后悔,其实刚才磨蹭到最后,他下巴的动作明显不耐烦了,整个人散发着急躁的意味,心思早就飞了,其实她不点头他也会回去的。
一个点头浪费到他身上,不值得。
……
七月初五,谢寄龄来了一次,告诉他之后要进京公干,来回一月半路程。
一个半月两人见不着面,莺奴自觉轻松,谢寄龄却流露出不舍。
她不知他这么演做甚么?前些天出门采买,听闻廖远今年要模仿玉京旧习,办乞巧市。谢寄龄要陪着他的娘子们去吧,扯个理由罢了!
莺奴是这么想的,直到八月初一,仍未再见过谢寄龄,她才微感诧异,他是真被派去玉京了。
她悠悠的想着,回转身忽然瞅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站在廊下,情不自禁连退两步。
乌钰被她的后退,和她脸上的失色,眸中的惊恐刺到,心骤然缩痛。
莺奴很是害怕,握紧了拳。
谢寄龄虽然虚伪,却从未动手责罚她,比较之下,她愈发清楚了些。
莺奴再退一步,不能说话,但眼神明显是“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私闯民宅,她要报官!
乌钰脚下连近五步,逼至她身前。
他生得高大,低头细细地打量她,目光从眼睛移动到鼻子,再移到嘴巴,来回的移动……他的心情既复杂又难受。幸过的婢女送出去,他本不该留恋,更不该为她私闯民宅。
可就是疯了似的想她,总是吩咐这,吩咐那,一回身,莺奴不再站在他身后。
特别是七夕那一夜,家人都去了乞巧市,唯独他一想到出门不能带着莺奴,就全无了兴趣。他坐在床边望天上的牵牛织女星,他是牛郎,那织女是谁……
迢迢银河暗渡。
他下了决心将谢寄龄支开,支得远远的,到玉京去,然后潜入这座他早就打听了百遍,附近都安插了暗哨,自己偶尔也会徘徊门外的宅子。
莺奴还在躲,他终于一拳捶在墙上,锁住她!
一只手缚住她的双臂,举得高高,然后埋头吻了下去。
陌生又熟悉的双唇,紧绷的心瞬间得到放松和愉悦,却又有些难受,乌钰把脑袋挪开,凝视莺奴。
她的眸子躲,他就追,牢牢锁着,迫她与他对视。
“他有没有碰过你?”乌钰很艰难地问道,还没伤人,一字一句先捅了自己七刀。
莺奴不答,她原先脸上还有惊恐,如今完全被他桎梏住,反倒淡定下来,面上只剩下一种决然的冷酷。
“他有妻有妾的!”乌钰突然叹道,“谢寄龄把你养在这破宅子里,连家都不敢带回去!他有妻有妾,惧妻惧妾!”
莺奴旋即勾起嘴角,笑了笑。
乌钰不明所以,歪头:“你说什么?”
莺奴张唇,她是发不了声,但能做口型的。
乌钰很是熟悉她,很快读出,她竟然反问“难道乌公子就没有妻妾吗”?
她生分的喊他乌公子,还敢反诘他!
谢寄龄真是把她养野了。
莺奴忽然又笑了笑。
她心里感叹的是现在还好,等以后无声的日子久了,可能连口型都要忘了。
乌钰不知她怎么又笑,心里的恼怒和难受再增数分,重复道:“谢寄龄有没有碰你?”
莺奴的神色重新恢复冷漠。
她可以做口型的,却不答。
乌钰另一只空着的手骤然掀起,他决定亲自检查,“冲寒一舸下琴川。”
接触的那一刻,他脑子里竟不断闪现他们从前相接的画面,大多时候他衣冠整齐,而她坦荡毫无尊严可言。极少的时候,他同样坦荡,但肯定会先命她为他更衣……
乌钰也是佩服自己,脑子里竟然还能比较,今时今日与从前皆不相同。
他还是掀开了些,近在咫尺,清晰瞧着莺奴身上道道浅淡的,消不掉的旧伤,新伤的没有了。
他的心痛渐渐不是骤然的一缩一缩了,而是钝刀子磨。
莺奴忽然又张了口,乌钰再次读出了唇语。
她无声道:他比你温柔。
乌钰霎时停滞,深深记下此时眼前莺奴决然的,冷酷的面庞。
就是这份默然毫无感情的表情,却令他愈发魂牵梦萦。
往常她这般不驯,他肯定就下手责罚了,现在却完全罚不下去。
虽然此刻重新拥有,他心里却仍旧是空的。
斩不断,放不下了。
八月末,谢寄龄“通敌”事泄,竟然全家问斩了。
莺奴不算他的家眷,只被封在外宅,日常有人送吃食。
待到九月天远,树间桂花早的那几枝开了,她又被一顶小轿,送回乌府中。
乌钰想办法令她回到自己身边。
他在谢府亲自翻找奴契,最后将它牢牢捏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