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温泉202

  舒家一招落败,满盘皆输,输得彻彻底底。君威如雷霆万钧,直将舒家拆得七零八落,舒秋雨虽不觉得怨恨愤懑,却也心有余悸。

  是以宁越第一次正式登门向她求亲时,她心里还是有些怕的。

  “臣女出身罪臣之家,虽陛下宽厚,得以高抬贵手,准许臣女戴罪立功,但臣女已是惭愧至极,不敢肖想其他。”舒秋雨说:“越小王爷正当盛年,日后该有更好的姻缘相配才是。”

  宁越当时站在二门外,与舒秋雨之间隔着一道月门。他分明已经长大了,可一见着舒秋雨,还是会转瞬间变回当年那个迷路的幼童,笨嘴拙舌的,说什么都好像不对。

  他没跟舒秋雨说他进宫求宁衍求情的事,也没再多说什么爱慕之言,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将手里的马鞭挂在一旁的树梢上,然后冲着舒秋雨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舒秋雨以为他是一时兴起,却不想越小王爷人不大,却长性,从那以后便三不五时地就差人送些小玩意来,只说是给她解闷来的。

  宁越无疑是想娶舒秋雨的,从当年九曲长桥上那一眼开始,宁越就再没走出那个春天。

  可他不想以权压人,更不想趁着舒府没落来威逼舒秋雨,于是只咬着牙恪守礼节,除了三不五时地进宫去烦宁衍之外,倒没敢在舒秋雨面前露了什么端倪。

  可舒秋雨到底也不是个泥巴做的人,宁越这样见天地围着她打转,她也不是一点不动容,天长日久间,态度难免松动许多,人也生出了几分真心情谊来。

  崇华十四年的夏天,越小王爷终于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于是先去偷偷摸摸地跟宁衍打了招呼,然后带着纳采礼登了舒府的门。

  舒府没有长辈,就只剩下舒秋雨一人撑着,所以虽然于理不合,但也只能舒姑娘亲自出来招待。

  宁越的礼数量中规中矩,既不华丽,也没有太多排场,只是按照亲王妃的惯例,满满当当地摆了一院子。

  舒秋雨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满,对她来说,宁越肯真的娶她做正室,就已经是她的福分了,没得在礼单上挑拣什么在意不在意。

  然而越小王爷似乎不这么想,他捧着个盒子站在最前头,有些紧张地攥了攥手指,生怕她觉得自己唐突。

  “舒姐姐,毕竟有你父亲的缘故拦在前面,有些事我也要给皇兄面子,不好做得太张扬了。”宁越忐忑地看了一眼舒秋雨的表情,小声说:“不过你放心,虽然皇兄不许我入赘,但我已经跟他说好了。若你肯点头嫁我,从此以后,咱们王府就只有你一个主母,我不纳妾,也绝不收什么通房美姬,以后王府的什么东西,是我的就是你的。”

  舒秋雨微微一愣。

  她是没想到宁越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只是——

  “小王爷。”舒秋雨认真地道:“你也叫我一声舒姐姐,便应该知道,我比你大上好几岁。今日你见我心生喜欢,可来日天长地久,我迟早有容颜老去的那一天,到那时你若后悔,恐怕你我都会白白错付光阴。”

  “我……我以后,一定像皇兄对皇叔一样,对你也好。”宁越说。

  他这句话说得磕磕巴巴,说完后自己也懊恼地皱了皱眉,只觉得宁衍说得是没错,他真是没出息,若是这样连句求爱都说不明白,以后怎么让舒秋雨放心依赖他。

  于是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冲着满院子的下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推开三步远。

  “其实那些东西都不要紧,都是份例的东西。”宁越说着将手里的盒子往舒秋雨那边递了递,小声说:“这才是我想给你的,舒姐姐。”

  舒秋雨不解其意,她疑惑地看了宁越一眼,然后伸手掀开了盒盖。

  ——盖子中装着一朵干枯的桃花。

  这朵花显然干枯已久,也不知道宁越是怎么保存的,还能勉强看出花朵的原貌。只是脆得十分厉害,仿佛碰一碰就要掉渣。

  舒秋雨疑惑道:“这是……?”

  “这是我初见舒姐姐时,留下的念想。”宁越说:“我其实也……也爱慕你许多年了。”

  那日舒秋雨走后,宁越鬼使神差地又绕回那片湖边,然后将那朵桃花从水面里捞了出来。

  他寻花的时候懵懵懂懂,也不知道自己此举为何,只知道随心而为,于是就这么干了。

  舒秋雨尚不知那一天的自己究竟在宁越心里留下了何等印象,但她心里明白,错过了宁越,恐怕她此生也再寻不到良人了。

  宁越虽然年轻,但他也不是看不出来舒秋雨的心思。但对他来说这都无所谓,只要舒秋雨点头,往后天长日久的,他总能让她放下心防。

  宁越求娶舒秋雨的心思早已有之,聘礼早就预备在了府中,只等着舒秋雨点了头就送来。

  他二人的婚期是宁越亲自去求宁衍定的,就定在谷雨那一日。

  那日恰巧下了一场绵绵春雨,不大,也无须撑伞。宁越骑着马,在细雨如丝中将舒秋雨从舒府迎了出来,娶回了自己府中。

  娶了个罪臣之女,几乎等同于宁越仕途无望,那日婚宴有些冷清,除了亲近之人之外,宁越并未给朝臣多下帖子。

  宁衍也没亲自来,只有宁怀瑾上门送了份礼,喝了一盏酒便走了。

  前头宴席散的早,宁越也没喝多少酒,回房时还是神智清明的。只是当他见着身着喜服的舒秋雨时,还是难免看得痴了。

  世人皆说他糊涂,被个女子迷了心窍,从而自断前程。可宁越却觉得,这样的所谓“前程”,他断得很欢喜。

  比起鲜花锦簇烈火烹油般的一生,他宁可像现在这样,拉着自己心上人的手,与她赏景看灯,看四季轮转,花开花落。

  “我知道你现在还是心有顾虑。”宁越借着一点酒劲,大胆地说:“舒姐姐,我承认,我在这个关口娶你,也是有想要离开朝堂之意——但是我对你的心是真的,说过的话也都做数,以后不管外头怎么样,咱们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我选今天成亲,也是想告诉你,秋雨二字萧索,但有了我就不怕了。”宁越小声说:“我会像今日一样,好好珍重你,爱护你,叫你往后的日子,都如春雨般潇洒快活。”

  “从今往后,我们还有好日子。”

  第236章 【江氏兄妹番外(上)】人生到处知何似

  崇华十六年春,国师景湛向当今天子辞行。

  “我要回昆仑去了。”景湛说。

  他年轻的发小从书案后抬起头来,上上下下地扫了他一眼,没问原因,只是问道:“去多久?”

  “少则三五年,多则七八年。”景湛说。

  “唔——”宁衍搁下笔,笑着说:“这么久?”

  “我不在京中这些日子,国师府诸事有我师父打点,陛下无须担心。”景湛顿了顿,认真道:“当年,我师父是从出世到入世,现在换了我,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陛下。”景湛抖了抖袍袖,难得给宁衍行了个大礼,郑重道:“臣要去寻臣的道了。”

  宁衍没拦着他。

  对昆仑这样的修道之人来说,长久待在繁华锦绣的方寸之地不是好事,景湛已经用十多年看过了这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利,所以接下来,他就需要自己走下神坛,去看那些他俯视不到的东西。

  惊蛰那日,景湛从江府启程。

  他没有带随从,也没带任何亲卫,只是换下了他身上做工精良的国师袍,用一条朴素的发带束起长发,只带着一柄剑和一个包袱,就这么上了路。

  颜清和江晓寒都没有去送他,除了让江墨偷偷摸摸往他包袱里塞了五百两银子的银票之外,这两位长辈都没表现出任何不舍之意。

  出了京城,就再没人认识这位名震天下的“国师”了,景湛一路行一路走,所见所闻大多都是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小事。

  他谨记着颜清的吩咐,一路走得很慢,从不雇车,若路遇趣事便停下,直等到事情过了才又启程上路。

  景湛十多年没出京城,最初见什么都新鲜,前一两个月几乎未曾走上多少路程,直到后来寻常事见得多了,才渐渐加快了脚步。

  他这一路上几乎从不拒绝旁人的求助,其中有的是真心实意收获了谢意,也有的是被人好心当成驴肝肺。

  甚至于,还被骗过几次。

  渐渐地,景湛开始发现,世间的阴谋诡计并不全都是朝中那样精心排布步步谋算的陷阱,也有一看就很拙劣的谎言。

  上到王公贵族,下到三教九流,各人各有各的善法,也各有各的恶法。

  离京前,颜清曾有一次关起门来与他深谈。

  那天京中下了一场小雨,微凉的风从窗缝里灌进来,窗边的烛火被风吹得左摇右晃,颜清坐在景湛对面,伸手给他倒了一盏茶。

  白牡丹的茶香清丽甘甜,景湛垂着眼,发现茶汤中落了一根细小的茶梗,正在水面上浮浮沉沉。

  “这天下是什么样的?”颜清问。

  景湛没想到颜清会忽然开口问他这样一个问题,顿时语塞了片刻,什么也没回答出来。

  颜清倒也不着急,一直等着他的下文。

  景湛沉思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颜清给他的又一个“课业”。

  “天下安定,百姓康宁,是难得的好光景。”景湛说:“虽有征伐之象,却也无伤大雅。”

  颜清摇了摇头。

  景湛不知道这个答案有哪里不太对,他疑惑地看着颜清,想等着对方给他解答。

  然而颜清这次没有像以往一样点拨他,而是抬了抬下巴,说道:“喝茶。”

  景湛一头雾水,却也乖乖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你的眼界太大了,大到只看得见着江河湖海。”颜清又给他添了一杯茶,顿了顿,说道:“回昆仑吧。”

  景湛不解其意,那时候他还有些不明白。

  昆仑高山,除了树就是雪,高山之上,分明只会让人眼界更宽。

  他当时也追问过颜清,可颜清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站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发,转而走了。

  直到后来,景湛才慢慢明白,昆仑之上确实只有高山积雪,可“回昆仑”的路上,却有许多值得他细琢磨的事情。

  这一路上,景湛用手里的铜板替目不识丁的农户卜过卦算过命数,也用手里的剑救过要被强卖进青楼的农家女子。

  他陪着农户找过丢失的牛羊,帮人谋过营生,替人还过债,也吃过素味平生之人的路宴酒。

  说来好笑,堂堂昆仑出身的当朝国师,手里的卦签现在算得不是天下之事,而是寻常平民的婚丧嫁娶。

  他渐渐开始明白颜清的用意,也明白了颜清究竟想要他“看”什么。

  从京城到昆仑路远迢迢,可景湛走得很悠闲。

  不过令景湛有些意外的是,他途径蜀中,居然还半路上撞见了江凌。

  那天他刚进城,在城中最大的酒楼落了脚。

  傍晚华灯初上,景湛正坐在酒楼二楼的雅间里等着上菜,就听见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呵斥。

  “我看你还敢往哪跑——!”

  他几乎瞬间就认出了江凌的声音,只是还没等看看情况,就听路上一阵乒乓声。紧接着,景湛就听一个男人哀叫了两声“小姑奶奶”。

  景湛:“……”

  他无奈至极地收起手里的折扇,施施然起身,走到雅间的阳台上,倚着栏杆往下看了看。

  江二小姐穿着一身红衣,足下踩着一个看不清面貌的矮小男人。她手里的剑未曾出鞘,只用剑柄松松地抵在那男人的肩胛骨上,威胁性十足。

  景湛叹了口气,开口叫她:“小妹。”

  江凌循声抬头,见到他时先是一愣,紧接着笑道:“哥,你怎么在这。”

  景湛无意跟她在大街上当这一群围观者的面唠家常,于是扬了扬下巴,问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江凌说起这事儿就生气,足下不禁用了点力气,将那男人踩得嗷嗷直叫,她没好气地用剑柄点了点那男人,骂道:“这是个采花贼,头先在遂宁那边糟蹋了许多姑娘,我追了他两座城,这才追到。”

  景湛听懂了,他回到雅间里,又唤来小二,给了他一笔钱叫他去赔偿底下的摊贩损失,然后叫他带个话儿,说是让下面那位姑娘忙完了上来找他一趟。

  那小二依言去了,半个时辰后,江凌蹬蹬蹬地上来,进门什么也没说,先是灌了一杯酒。

  “事儿办完了?”景湛问。

  “办完了。”江凌说:“已经送去官府了。”

  景湛不由得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个一年未见的小妹,江凌显然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不能再用“孩子”来形容了。

  她长身玉立,长发高高地束成马尾,只用了一支朴素的玉簪固定。她穿着一件利索的红衣,袖口环着箭袖扣,腰上拦着一条巴掌宽的皮质腰带,浑身上下未着钗环,只在腰间挂着那块象征着“奉旨游历”的麒麟佩。

  她看起来飒飒英姿,显然在长年累月的江湖游历中磨砺了性子,再不是那个会为了根糖葫芦坐地大哭的小丫头了。

  “不过话说回来,哥,你怎么在这?”江凌问。

  “我回昆仑。”景湛说。

  “回昆仑做什么?”江凌奇怪道。

  景湛将颜清的话跟她略提了提,江凌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说:“……既然是爹爹说的,想必有道理。”

  “那你呢,你去哪?”景湛说。

  “我刚从边城回来,准备改道去江南。”江凌说:“我想去走走父亲和爹当年走过的路。”

  景湛有些意外。

  他一直以为江凌都是对哪儿有兴趣就往哪里跑,却不想她已经在漫漫长路中,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为什么?”景湛问。

  “因为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江凌说。

  江二姑娘低下头,捏着手里的酒杯转了转,她看起来很困惑,似乎被什么困扰了许久。

  这个问题显然不是寻常人能给他答案的,以至于在江凌心里压了许久,她也没想出个名目。

  “哥哥,我不明白。”江凌说:“天道为公,可为何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为什么衍哥哥生来便是真龙天子,掌管天下;为什么有人却生来就是奴仆,要一辈子卑躬屈膝,居于人下。”

  景湛一时被她问住了。

  那些“人命天定”之类的话江凌自己也明白,景湛也知道,她想听的不是这个,她困惑之处不在于此问之上,所以也无法自答。

  景湛忽然明白,为什么江凌看起来比他更像个出尘之人了。

  这是因为她于“道”上有自己的看法,她悟性极高,心思细腻,在景湛还没彻底明白什么叫“天下人”时,她已经开始困惑于此了。

  “你问过义父吗?”景湛问。

  “没有。”江凌摇了摇头,说道:“父亲不能给我解惑,爹爹也不行。他们只会跟我说,叫我自己去看,去想,去琢磨。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大彻大悟也就罢了,若是不行,那就说明我不必执着于此。”

  景湛忽然发现,他江凌不愧是一脉相生的亲兄妹。

  在命运转折的那一刹那,他跟江凌分明走向了截然相反的两条道路,可行至今日,他却莫名地与她殊途同归了。

  他忽然释然地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到江凌身边,摸了摸她的鬓发。

  “哥哥也不明白。”景湛说:“所以我才要去寻找答案。”

  第237章 【江氏兄妹番外(下)】应似飞鸿踏雪泥

  那日一别,景湛继续西行去昆仑,而江凌则向东去了江南。

第232章 温泉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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