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前世
“那个是谢伊水，你不要过去。”
“谢伊水怎么了？”
“她呀，好脏的。我听她们宿舍的人说，她上床睡觉都不脱鞋。”
“咦，好恶心啊。你也别过去，不然沾上了什么传染病就不好了。”
“这就对了，我们去那边坐吧。”
渐行渐远的两名女孩的谈话毫无遮掩地全部进入了谢伊水的耳朵里，她一直低着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继续专注地吃着从饭堂打来的一荤一素。她没必要在意这些人，因为她们说的根本算不上什么，她还听到过很多更过分甚至恶毒的话。
忽然她若有所感地抬起了头，远处有一名和她穿着同样蓝色校服、扎着低马尾的女生看了过来，朝她挥了挥手，同时脸上露出了礼貌的微笑。
谢伊水点点头，正要低头继续吃饭的时候，余光里瞥见那人朝着自己走了过来，并将她的饭盒放在了自己斜对角的位置上，同时说道：“这里没人吧？”
这人怎么这么自来熟，不知道跟着我会沾上奇怪的传染病吗？
心里这样想着，表面上谢伊水还是摇了摇头，随后便看到那人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她希望她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然而墨菲定律诚不欺我，对面那人果然开口闲聊起来：“我叫苏晚，我们一个班的。平时跟我吃饭那个今天又放了我鸽子，我一个人吃太闷了。”
说着，苏晚小心地观察谢伊水的表情，发现她没有明显的嫌弃才继续说下去，“好像经常看见你一个人，要不以后我们凑个伴，一起吃？”
“不用了。”自己竟然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说完谢伊水也有点后悔，怕自己语气不对，怕对方会像其他人一样骂自己端架子。
苏晚没有谢伊水想的那么复杂，其实以前的她也常常一个人吃饭，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甚至认为是自己打扰了对方。“哦，那好吧。”说完苏晚认真地吃完了整顿饭，余光里看到谢伊水默默地离开了。
“害羞？”看着谢伊水逃似的背影，苏晚总结道。
这段小插曲在谢伊水的生活里很快就过去了，为了避开与人接触，她将每天的计划都安排得十分充实，甚至连课间去一趟卫生间都要小跑。这样一来，反而让人又多了一件取笑她的事情。
一门心思都投入到学习后的结果是谢伊水的成绩在班上一骑绝尘，在年级的排名上更是稳扎稳打地居于第二名。她的基础本来就很好，不过她所在的高中并不优秀，需要考到更好的大学，还要更多的努力。
是的，她需要考上很好的大学，因为她坚信，只有这样才能远离这些整天在背地里说她坏话、明面上拉帮结派带着小团体排挤她的人。她坚信，好的大学就会没有这样的人，她才能够正常的学习、生活以及工作。
又一天晚上，为了避免和宿舍里的人来往，她像往常一样接近门禁才慢吞吞地返回宿舍。而这次，她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家乡特产，来点嘛？”苏晚笑靥如花地捧着手里的小食盒，递到谢伊水的面前，热情地邀请她品尝。
看着苏晚手里那堆黑乎乎的东西，谢伊水难得没有立刻拒绝，而是伸出两指，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小块来，放进嘴里嚼了嚼。
眼见着苏晚的神色愈发满意，谢伊水也很高兴，将东西囫囵吞了下去，说道：“谢谢，很好吃。”
“识货啊！”苏晚拍了拍她的肩，转身离开回自己宿舍去了。
谢伊水转身放下书包，听见班里那个经常被点名的学渣将苏晚拦住，并且嗓门极高地同苏晚说道：“你什么时候跟谢伊水关系这么好了，还请她吃东西？”
“我跟她关系好怎么了？”苏晚觉得这个女生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她等了谢伊水一个晚上才把东西送了出去，现在她正忙着回去洗漱，没空搭理她，将食盒盖上后就要离开。
女生连忙拦住了她，声音又提高了不少：“她有怪癖啊！”
“都是些胡说八道的谣言，你怎么不记得人家成绩比你好的事了？”苏晚当然也听说了那些奇怪的传言，她曾经遭遇过校园霸凌，所以更加不会相信这些。
后面女生还说了什么，但因为两人已经走远了，谢伊水听得不太清。不过苏晚说的话却直直地撞进了她的心里，捻了捻方才拿过糕饼的手指，谢伊水心里一动，将指尖放到嘴里舔了舔上面的碎末。
刚才吃得太快没尝出味道，现在才发现，小东西长得不好看，味道竟然还挺甜的……
课间，班长走近吵闹的课室里，用手敲了下讲台的桌面，宣布道：“放榜了，快去看看吧！”
苏晚从臂弯里抬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接着用力地拍了下同桌的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苏晚同桌，也就是林南栖，从这极其羞耻的声音里激灵一下醒来，皱眉看着苏晚。
“去，帮我看看成绩，回来我请你喝奶茶。”苏晚把头重新埋在双臂之间，说话口齿不清带着一些滑稽感。当然，在林南栖看来这明显就是在挑衅。
“我不去，你欠我的奶茶都能让我得糖尿病了。”林南栖别过头，对着窗外重新趴在桌面上睡觉，无视了苏晚的碎碎念。
刚看完成绩回来，经过苏晚身边的谢伊水脚下一顿，又往宣传栏的方向折返回去。
“我只是确定一下我的排名，并不是……”谢伊水在心里默念，她正要转过楼梯拐角，却被角落的几名女生打断了思路。
走在后头的女生拍了下前面人的肩膀，小声地问道：“谢伊水又是第二名？”
不用那人回答，另一名顶着一头短发的女生突然凑了过来，接话道：“万年老二，不用猜我就知道。”
问话的女生“哦”了一下，暗道无聊，想要岔开话题的时候，领头的女生停下了脚步，神秘兮兮地对后边的人说：“那你们知不知道，其实她暗恋第一名？”
此言一出，其他几名女生立刻七嘴八舌地揪着那名女生不放，问她从哪里得知的小道消息。那名女生冷笑，得意地看着其他人：“这还用猜吗？她的成绩老是追着第一名后边，咬得那么紧，不是暗恋他我才不信呢！”
年级第一是一名皮肤黝黑的男生，本来他性格开朗阳光，就算不受欢迎也应该属于人缘比较好的那种，可惜在这个正值青春的年代，大多数人更看重的是颜值。那名男生身高残废，脸上满是青春期留下的雀斑和痘印，在南方的夏天里还经常不洗澡。因此，他不仅没有因为成绩而当上男神，反而经常被人当作笑柄调侃。
被人说自己暗恋这样的人并不是好事，而这样的谣言，也许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年级。
谢伊水没有迎面碰上那群人，她逃似地飞奔到教学楼的最顶层，将后背贴着墙壁上冰凉的瓷砖躲了起来。这里是学校的音乐室，此时并没有其他人，是整座教学楼最安静偏僻的地方。
听到方才那些话，谢伊水本该像往常一样漠视，或者有一瞬间的愤怒。但现在她的心里却激动不已，她很紧张，她在害怕。刚刚那些人提到暗恋的时候，她脑海里闪过的竟然是苏晚的脸。
回忆起这段日子，苏晚已经开始不知不觉地渗入到她的生活里，而她自己，则总是下意识地留意苏晚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就像刚才，其实她第一次去看榜的时候就已经偷偷留意过苏晚的成绩。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苏晚。
可这是不对的。苏晚是女生，她也是女生，她怎么能喜欢上同为女生的苏晚？！
缘分就是如此奇妙，在这一刻，在空无一人的教学楼走廊里，谢伊水开始了长达两年的卑微的暗恋。
突然开窍之后的谢伊水一直不敢和苏晚有任何进一步的接触，后来高二进行了分班，苏晚去了理科班，谢伊水则选择了文科。文理不仅分班还不在一栋教学楼，自那以后她想偷偷地看苏晚一眼也做不到了。
分班以后，谢伊水如愿以偿地获得了文科班的年级第一，但她的内心却不能满足于这一点的成就。她的满腔爱意无从宣泄，直到谢伊水注意到手中握着的那支油墨中性笔。
我真卑鄙，她想。
可她还是拿起了笔，悄悄在笔记本的抬头上写下了一句：快阁东西倚晚晴。
倚晴和苏晚的故事就这么开始了……
将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注入到一词一句中，苏烟晚落落大方的千金小姐形象跃然纸上，而谢伊水本人却化身为照顾她长大的婢女倚晴。
故事的前半部分讲的是两人自小青梅竹马，长久的相处让倚晴对苏烟晚产生了情愫，可惜这一切就和现实一样，只是倚晴的一厢情愿罢了。
很快笔记本就已经放不下这些句子，当时是一个网络文学盛行的时代，谢伊水存着将这份感情与别人分享的心思，于是将它们都放到了网上。同时，心思谨慎的她把原来记录的稿纸全部丢掉，避免被家里人发现自己的秘密。
接下来本该像许多言情故事那样，追求、误会、坦白、争执到最后的接受，然而谢伊水却做不到，在书里幻想自己和苏晚修成正果，这种行为于她而言非常可耻。苏晚应该得到属于她的爱情，而这个人一定不会是她，也不该是她。
所以，她创造出了梁清这个角色，写下他们从相识到相知。
自从设定好的百合小说里莫名出现了男主，并且和苏晚还有日渐交好的迹象，评论区里几乎一片哀嚎，纷纷弃坑。
谢伊水疑惑了，难道真的有人会看好自己和苏晚这段不般配的恋情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谢伊水无视这些反对的声音，固执地将梁清和苏晚的故事写下去，显然到了最后，她发现结尾收不了场。
当然，最主要是因为她无法忍受苏晚和别人结婚生子。于是，她强行捏造出梁清拥有一名非常可人的外室，和苏晚在一起只是为了与她成亲，再早早地将外室接进门。得知这一切的倚晴在大婚当日，将苏晚送到城外，自己代替她上了花轿。
结局完全是为了满足谢伊水为苏晚自我牺牲的妄想，毫无疑问整个故事烂尾了。
“时间到，停笔，不要再写了。”
监考老师站在讲台上中气十足地提醒道，下面的学生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笔，等待最后一排的同学将卷子收上来。
谢伊水也放下了她的笔，她明白，她再也不会将笔拿起来了。
考试过后的周末，谢伊水照常回家。她的家勉强称得上小康水平，不愁吃喝。谢伊水是独女，她的父母因为养不起才没生二胎，不过他们对她的要求并不高。谢伊水一向乖巧懂事，他们对此已经非常满意了，只盼着她长大后早点找个好人家嫁出去就安心了。
谢伊水回到家就躲在房间里，她心里藏着事，所以会习惯将房门打开，这样父母反而不会故意经过她的房间，也不会趁她不在的时候翻她的东西。
她随手翻开一张试卷，谢父突然敲了敲她的房门，等她从书桌前将椅子转过来后才说道：“伊水，你这次的成绩班主任发到我手机了，我转发给你了，这次全级排名第十四。”
说完，就像说了一句晚上吃什么一样，父亲没有做出过多的评价就离开了。
谢伊水漠然地放下了手中的试卷，将椅子转向书桌上面的窗户，双目追随微弱的阳光环顾四周。
窗外是对面自建楼布满常青藤的墙壁，厨房的热水壶发出刺耳的啸叫，老旧显示屏上的桌面是三开朱漆的大学校门，手边放着的是只剩下封面的活页笔记本。
没过多久，客厅里的谢父和厨房里的谢母都听到了一阵哭声。两人同时来到了谢伊水的房间，看到了哭得一塌糊涂的女儿。
谢父啧了一声，率先开口道：“哭什么哭，不就是考差了，读书读傻了？！”
扔下这一句，谢父就走了，谢母看了一眼后，也跟着谢父一起离开。
这句话的效果非常好，谢伊水很快便止住了哭声。她回到学校寝室楼，仿佛从来没有这么多的精力，将楼梯一下子爬完，拽开生锈的铁闸门，从天台的围栏上跳了下去。
不过，怎么好像底下还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