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审讯过程中禁止对嫌疑人使用暴力, 这是铁规。

　　杨警官虽然心疼苏纪眠的遭遇，但却也没办法在这种事情上做出让步，当即还是朝旁边的几位警官使了个眼神, 叫他们冲上去按住了失控的苏纪眠。

　　都是三十多岁的男人，劲儿挺大，平日里抓捕经验又多，因为事发突然来不及考虑, 所以出现在眼前的画面实在不怎么雅观。

　　咚的一声巨响, 是肉和墙相撞在一起的声音，苏纪眠被这帮人擒住肩膀扣住手臂，整个人被迫压在墙上无法动弹。

　　哪里都不能动了，除去眼睛。

　　杨警官抬眼看去，见她的目光始终盯在犯人身上，眼神凶狠无比，像是匹发了狂的狼, 疯狂到了极致，杀意蕴了满眼。

　　倘若挣开禁锢, 恐怕下一秒就能冲上去杀人。

　　杨警官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 当即心底就震惊了一下, 沉默几秒最终还是站起了身。

　　“莫总，平复下心态。”杨警官叹口气, 上前几步来到苏纪眠面前盯着她的双眼, “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一切终究还是要交给法律处理。”

　　“我们都已经共同努力这么久这么久了。”他道，继而又凑近了些，垂头附在苏纪眠的耳边，“你忍心看事情在最后一刻空亏一篑吗？”

　　或许是这句话点醒了眼前这个失控的人。

　　苏纪眠深吸口气, 紧接着又轻轻闭了闭眼，好半晌才道：“叫他们放开我。”

　　声音很低，是哑着的。

　　那些压制着她的警官们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了杨警官的脸。

　　“放开吧。”杨警官轻轻挥手，相信她所说的话，“莫总已经没事了。”

　　话音一落，苏纪眠这才终于再次获得了自由，那些压制着她的手纷纷离开，白皙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道红色的抓痕。

　　看上去就很疼，但远比不上心痛。

　　在某个瞬间，在听到杜清清当时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情的那一刻，苏纪眠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

　　“接下来的审讯可能比较枯燥。”杨警官看向她，出于为她的情绪考虑，“莫总不如先出去等待吧。”

　　“我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的。”他说。

　　苏纪眠在下一秒看了过来，那双幽深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久好久，好半晌才终于道：“那就拜托您了。”

　　“烦请竭尽全力。”她道，明明是恳求的语气，可配上她的表情看去却好似带着抹命令的意味，坚毅又认真。

　　杨警官有点发愣，顿了顿刚要说话，却突然见眼前的苏纪眠缓缓凑了过来，就停在他耳边，用的是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希望他能得到相应的报应。”

　　“不然……”她扯了扯嘴角，轻声呢喃了几个字，继而转身离开，没再做过多的留恋。

　　声音太小，就连杨警官都没能听清，可却好似又能从她的眼神中读懂什么。

　　大概，说的是不会放过他吧。

　　一定要叫他偿命。

　　-

　　苏纪眠径直走到大厅，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默默的点着了根烟。

　　大概得有很多年没抽了，这会儿突然拿在手里竟然还有点不适应，再或许是因为手抖，竟然好几次才总算把火点着。

　　刚一放进嘴里，有关昔日的记忆便再一次涌入了脑海。

　　吸烟的习惯大概还是高中毕业那会儿养成的。

　　因为烦躁，因为压力太大，因为每天都要承受来自父亲那边的施压，苏纪眠没办法，也不愿将伤痛和脆弱暴露给任何人，所以一直以来全都闷在心里。

　　本以为自己隐藏的挺好，却不想很快就杜清清发现了端倪。

　　那时两人已经一个多月都未见了，苏纪眠好不容易找到时间去赴约，结果刚一见面就被杜清清一顿臭骂。

　　那还是她第一次生这么大的气。

　　苏纪眠站在原地，看她像个小动物一样吸吸鼻子凑上来在她身上闻了闻，之后轻而易举的嗅到了烟味儿，又敏锐的从她包里搜到了烟。

　　可是把这小姑娘气坏了，叽叽喳喳的训斥了她半个多小时。

　　可那会儿的苏纪眠非但不觉得生气，反而还觉得挺开心，她说了多久自己就笑了多久，把杜清清好不容易降下去的火再一次拱上来了。

　　“前辈！”杜清清不解又疑惑，小脸被她气的通红，“有什么好笑的！不要笑了！”

　　“对不起。”苏纪眠乐着去摸她的头，柔声哄她，“别生气了，抽个烟而已。”

　　“什么叫抽个烟而已！”杜清清不爽，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她，“抽烟对身体危害好大的，尤其是你身上烟味这么重，一天抽这么多！”

　　“小心你肺变黑了！”她说，明明话里带着股狠劲，可眼眶却有点湿润，“你怎么不知道好好照顾照顾自己。”

　　语气中带着心疼和哽咽，听的眼前的苏纪眠当即就是一愣。

　　沉默半晌，最后终于收敛了笑容，抬手从她手里将烟盒接过来，直接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杜清清：“干嘛！”

　　“不抽了。”苏纪眠笑笑，眼神温柔的看向她，“听你的。”

　　说戒就戒，痛快的很，听的杜清清顿时震惊，搞不懂她到底是什么操作，就只是呆愣在原地茫然的看向她的眼睛。

　　倘若当时的她要是能读心就好了。

　　这样她就会发现，其实苏纪眠并没什么烟瘾，之所以抽烟不过是想找个精神依靠。

　　而现如今她再次遇到了她的神明，再次找到了她的依靠。

　　所以……不抽也好。

　　杜清清想不明白，半晌后干脆也就没再去想，顿了顿，笑容重新洋溢在了脸上。

　　抬头看看天，片刻后耳根有点泛红，小脸发热的呢喃：“前辈以后要是还想抽烟，亦或是心情不好想要放松的时候，就尽可能多的联系我吧。”

　　“你看今天的天空多好看啊。”她说，伸手指指逐渐要落下山去的太阳，“你以前还告诉过我呢，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看看太阳星星和月亮。”

　　“现在这句话送给你。”她笑笑，美滋滋的转头看向苏纪眠的眼睛，“以后我陪你一块看，双份的美景双倍的快乐！”

　　“要每天都开心啊。”

　　那会儿，她的眼睛特别特别明亮，里面似是藏着比太阳还要温暖灼热的光芒。

　　苏纪眠被她说的一愣，好久都没再说话，只心跳声在逐渐蔓延，大到或许都能被眼前的人听到。

　　分明是在为她心动，可却并不是第一次心动。

　　早在两人接二连三的相遇，因为命运被紧紧连在一起，一同吃饭玩乐看电影的时候，其实心脏就早已不安分的跳个没完了。

　　就连最后毕业撸剧本的时候也是。

　　其实……在创作苏纪眠这个人物的时候，她是将自己融入进去的，得不到父母的关爱，得不到肯定，每天都活在压力下，孤独又寂寞，外壳特别特别坚硬。

　　但命运到底还是眷顾她的，几经辗转，最终她还是遇到了一个真心实意对她好，担心她，照顾她，肯定她的人。

　　是穿越时空而来的，只为苏纪眠一人而来的“靳如歌”。

　　——杜清清亲自加工改造的角色，原本就只是个路人甲女配角，从始至终都没对女主好过。

　　可在她口中却突然发生了改变，或许和她一样也下意识的融进了自己，所以变来变去，竟然变成了个带着杜清清影子的靳如歌。

　　不再是恶毒女配了，而是神明。

　　一个专门为她而来的神明。

　　直到这会儿苏纪眠都能记起当时小姑娘曾经说过的话，也记得她挂在唇上的笑，闪烁在眼底的晶亮。

　　一字一句的告诉她：“没有人会一直走霉运，就像生活也总是有好有坏，有烦恼也有快乐。”

　　“一定会遇到那个愿意救赎你的人的。”

　　“不被任何困难险阻所左右，只为你一个人来的。”

　　“……”

　　没想到自己竟然回想起了这么多事情。

　　苏纪眠笑笑，抬手熄灭了手里的烟，刚准备再抽一根出来，没等动作，突然听到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拿到眼前去看，这才发现是方秘书发来的微信，内容很简单，说是系统好像把凶手被抓住的事情告知了杜清清，小姑娘这会儿已经赶过来了。

　　来了啊。

　　苏纪眠动动手指回了个好过去，再一抬眼，杜清清竟然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两人的目光正好在这个时候交汇碰撞，仔细看去，每个人的眼底分明都藏着许多难以言说的情绪。

　　半晌后，是杜清清先一步开了口。

　　“前辈……”她说，声音明显在发着抖，神情也带着慌张，“统儿刚刚和我说，杀害我父母的凶手已经被抓到了，这，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苏纪眠应声点头，并未对她隐瞒什么，“现在杨警官正在审讯，马上就要真相大白了。”

　　“这样啊。”杜清清攥了攥拳头，轻轻启唇呢喃出了几个字来。

　　是在自言自语，声音很小很小，哪怕再凑近些恐怕都不能听到。

　　可苏纪眠却已经从她的口型中读出了结果，是几个字，循环反复说了好多遍的字：“太好了，太好了……”

　　苏纪眠看向她，心尖突然就抽痛了一下，沉默片刻，随即起身走上前来。

　　也启了唇，轻声说：“清清要和我去个地方吗？”

　　“去哪里？”杜清清抬了眼，随之问。

　　苏纪眠深吸口气：“叔叔阿姨的墓地。”

　　-

　　时隔好久，杜清清再一次坐进了苏纪眠的车里。

　　但这次的目的地却与平日不同，要去的是个严肃庄重的地方，那里承载着许多已经藏了很多很多年的秘密。

　　车子开的很快，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山脚下。

　　苏纪眠下了车，随之又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带杜清清一同上了山，一路往前走，很久很久，最后终于在两块墓碑前停了下来。

　　墓碑前摆着几束花，是苏纪眠亲手放上去的，每三天换一次。

　　杜父和杜母是两个美好又伟大的人，所以哪怕如今已经长眠于地下，却依旧需要鲜花相伴。

　　苏纪眠和杜清清一同向前走去，共同对着墓碑鞠了三个躬。

　　之后苏纪眠率先一步转了身，看向杜清清的眼睛，终于再次开了口，轻声问她：“清清还记不记得叔叔阿姨去世时的一些细节？”

　　“记得。”话音一落，杜清清有些沉默，好半晌才重重点了点头，“我看过报告，也听警官和我说过一些具体的事项。”

　　“是个男人杀的。”她说，身体下意识的发着抖，“个子不高，短发，长脸，留着胡子……我以前从未见过他。”

　　“听人说，他或许是临时……”

　　原本是想说“起意”两字的，但话还未说出口，便突然被苏纪眠打断了：“其实不是的。”

　　话说完，杜清清猛地抬起了头：“什么？！”

　　“我说并不是临时起意。”苏纪眠摇摇头，神情中也带着阳光都穿不透的痛苦，“而是蓄意为之。”

　　“其实清清的父母是两个特别伟大的人。”她说，决定将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全部告诉她，“是英雄，隶属于研究院，一直在研究机密的英雄。”

　　“凶手也一样，并不是普通人，会袭击叔叔阿姨也是为了报复，甚至就连……清清也一样。”

　　自己的名字突然在这个时候被提及。

　　杜清清一愣，脑海中很快闪过了许多模糊的画面，响彻在耳边的雨，流了遍地的血，绝望的心境和布满全身的伤……

　　头突然开始强烈的疼痛了起来，迫使她几乎站不住，只能无助的蹲在地上。

　　可目光却并未向往日一样闪躲，就像前一阵她对苏纪眠承诺的那样，不愿再去逃避和躲藏。

　　“前辈，之后呢？”她问，强忍着剧痛看向苏纪眠的脸，“我怎么了？”

　　“凶手在多年后再一次卷土重来，继而又向你发起了报复。”苏纪眠轻声答，向前几步蹲下来紧紧抓住杜清清的手，但话却没停，“你受了重伤流了很多血，幸亏送医及时保住了性命，但也因此忘记了很多东西。”

　　“连带着……我们两个一起经历过的事情，全部都忘了。”她说，眼底分明带着苦涩的笑意。

　　这似乎并不是她第一次对自己提及这件事。

　　杜清清愣住了，脑海中那些零碎的画面突然在这一刻拼接重组，隔着时光，杜清清竟然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离我女朋友远点！”

　　“你会下地狱！”

　　“我永远不会放过你！”

　　那时的她无助又绝望，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掉，整个人害怕又难过，听到凶手所说的那些话还以为他的目标只是自己，因为恨她，所以杀害了她最亲近的父母，甚至还要对她的爱人动手。

　　那时的她几欲崩溃，原本明亮的目光很快便暗了。

　　但与此同时心底却还带着几分庆幸，感叹多亏提早发现了凶手，没有给他袭击自己恋人的可乘之机。

　　所幸老天眷顾，她在这场灾难中活了下来，但因为受的刺激太大从而失去了记忆，忘记了很多很多东西。

　　连带着自己的恋人。

　　想要保护她，所以身体下意识的对她做出了远离。

　　竟然全部都想起来了，她真的忘记了很多很多珍贵的东西。

　　杜清清顿了顿，眼泪几乎止不住的往下掉，哭的好似要背过气去，就连话都说不清一句。

　　苏纪眠看着心疼，到底还是抬手抱住了她，将人死死揽进怀里哄了好久好久。

　　以为她的记忆还没恢复，所以依旧在找那个合适的界限，刚准备以前辈的身份说些什么。

　　可这次还没等开口，怀里的杜清清却突然启唇轻声吐出几个字来：“前辈，你怎么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苏纪眠闻言顿时一愣，好半晌都没能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直到听杜清清再次缓缓开了口，声音很轻很轻的补充：“身上的味道好大，是不是又抽烟了？”

　　“你不是答应过我吗？”她说，抬起头看向苏纪眠的眼，眼底掺杂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看看太阳月亮和星星，不会再抽烟了……”

　　“无论是杜清清还是靳如歌，只要你开口，她们一定会陪你一起看的。”

　　短短几句话，却包含了太多太多东西，带着辛酸和失而复得的喜悦，再一次响彻在了耳边。

　　苏纪眠到底还是没忍住落了泪，沉默半晌，突然颤抖着手将口袋里的烟盒掏出来，缓缓丢到了一旁。

　　轻轻勾起抹笑，温柔又认真的同她讲：“不抽了。”

　　“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