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番外八

  7月25日的傍晚,津城的天空铺陈着绮丽如练的晚霞, 余晖透过车窗斜照入车内, 让人误以为掬起这一捧霞光,可以留住时间, 这世间的美好总会让人生出贪念。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如此美好缱绻的时刻, 我为什么会想起这么伤感的诗句?

  我伸手打开车里的音乐, 调大了音响,安静伤感的氛围总算比一开始宽松了许多。林于岑的目光总是佯装不经意地扫过来,却始终抿着唇沉默。

  过了好久好久, 她还是开口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办婚礼?”

  “具体时间还没定好, 如果你能来, 小序应该会很开心。”

  林于岑慢慢放松两肩,缓缓靠着椅背, 像突然到了陌生环境里的小刺猬, 反复确定了周围很安全才敢露出身体里柔软的一部分。

  还挺可爱的。

  看着窗外绚烂的晚霞, 我忽然想起在曼彻斯特第一次见到小序的情景。

  我不喜欢曼彻斯特,那里没有分明的四季变化, 不像津城的冬天,鹅毛大雪, 浩浩荡荡;也不像津城的夏天,酷暑灼人,烈日杲杲。

  “小岑, 你还记得曼彻斯特的夏天吗?那里可没有这么美的夕阳。”

  窗外晚霞变幻无端,一会一个样。

  我恍然感觉自己与身旁的人也许并没有那么远的距离,就那么一瞬间里,我很想与林于岑分享埋在心底已久的秘密。

  “我第一次遇见她,就是在曼彻斯特,那时候她还很小,但很勇敢。”

  林于岑很惊讶,可她善于表情控制并未表现得很夸张,只是很好地摆出了一副聆听者的姿态。

  “那时候我才十岁,放学后被人推进水里,是她救了我,不过她已经不记得了。”

  “隔了这么多年,我没想到我的妻子会是她,但好像一切又是冥冥之中自由安排。”

  远处的津桥在秾艳华彩的晚霞中成了两道绝美的弧线,眼前的景色越美,空间越开阔,距离越长远,就越容易勾出记忆深处的往事。

  二十年前,母亲只身去意大利旅游,路遇一名吟游诗人,以为自己找到了灵魂伴侣,后来诗人骗走了她大部分财产后,她才深感后悔,父亲还是毅然决然地结束了他们那段维续了十二年之久的婚姻。

  人的感情里最容不得杂质,我从没有开口向小序提过从前的事,我给她的,从来都是最纯粹最炽烈的爱意。

  我想,我们是注定在一起的。

  就像太阳斜照在人身上,地上就会有影子。

  我就是她的影子,一辈子相依相随。

  只要想到余生有她,许多听起来很可怕的事都会变得温柔,衰老,疾病,死亡,分离······小序会给我无限的勇气。

  “那天,在华阳广场外,我看见你想跑进去阻拦你哥哥,也很勇敢。”

  林于岑紧抿的薄唇略微松开,好像有话要说。

  林肇的事,林于斯的事,都是自食恶果。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知道林于岑会明白,只是一时间无法放下心里的不平。

  偶尔我也会觉得,让一个才二十一岁的女孩去承担这一切,未免有些勉强。

  可是命运早就给所有人布好了轨迹,不是么?

  每个人生来,都有一个适合她的位置。

  如果有机会,我想像以前一样和她保持着亦师亦友的关系,我不介意把自己所知所学教给她,不是所谓亏欠偿还,只是单纯地很欣赏这么有潜力的后辈。

  绿灯放行之际,我轻踩油门,驶上了津桥。

  江水奔涌,江面开阔,疏朗的江风拂动起护栏上的彩旗,西边的天空云霞变幻,明天应该仍是这么晴好的天气吧。

  明天,我想和小序一起看落日晚霞,去西子山或者城郊的某个地方,让小序带上小提琴。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

  不是说人生不存在所谓的圆满吗?

  为什么我感觉所有的好事都向我涌来,她的家人愿意接纳我们的感情,我们会有被人祝福的婚礼,或许在以后还会有可爱孩子,有一个幸福完整的家。

  搁在中控的手机频频亮起,我想腾出手去接她的电话,算下来我们已经两周没见面了,忙碌可以产生时间流逝得很快的错觉,而她每晚给我打点话时,时间过得很快却不是错觉。

  身后突然跟上来一辆重型大货车,我看了一眼右后视镜,轻巧变道。

  大货车非但没有保持车距,速度还越来越快。

  我脑海中飞快闪过上午在十字路口发生的车祸,这是不是··

  ····

  提速,超车,变道,一系列动作我几乎是在瞬间完成,可大货车也和我做同样的事,两车相距越来越近。

  来不及了。

  “砰。”一声巨响。

  好痛。

  这种难以呼吸的痛和空幻与十岁那年不慎被人推落水中时一模一样。

  这一次,我又一次清楚看见刺目的白光里走出来的那个模样清秀的女孩。

  五岁的小女孩,讲着蹩脚的英文,把护身符挂在我的脖子上,又如我一次次梦见的那样,她挥挥手转身离开,跑向小路尽头。

  其实重逢后,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当时多问一句她家在哪里,那我们之间的感情会不会开始得更早?

  我终于迈开步子追上去,可是周围漫起了一圈白雾,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往事就像电影的蒙太奇镜头,一一从我眼前切过。

  我们第一次亲吻,第一次拥抱,第一次发生关系。

  她好奇地看着我颈上的挂坠,我拿着戒指向她求婚。

  结婚后,我们深爱对方也不可避免有许多争吵,她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成长,而我以为她要离开时的惶恐难安。

  我收到她送的礼物,一套很小的房子,设计得很棒,她送的礼物其实越来越让我中意。

  ······

  我一直以为,我爱一个人是我愿意为她付出。

  后来,是她让我明白,我爱一个人是让她能够拥有我,拥有我的喜欢,我的信任,我的依赖。

  为什么会在这一刻想起这些······

  “陆总?”

  “陆总?!”

  林于岑?

  “嗡——”手机跌落在副驾驶脚垫上,屏幕亮起来,小序的头像闪个不停。

  头像照片是小序前几天和我开视频时我偷偷截屏的,模样清秀,眼神锐利,工作时比平常严肃专注,像个精英。

  对,像个精英。

  她啊,你们会觉得她有些憨傻,可在我心里她一直是最厉害的。虽然我也经常笑她是纯靠运气考上的津华,但我知道她以后一定会成为一名好律师,不信?她以后肯定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以后······

  对,我们的以后,她还在等我回家。

  我伸手去够手机,上半身被方向盘和座椅紧紧卡住,而下半身完全没有了知觉,血从手臂上蜿蜒而下,一两滴落在屏幕上,顺着外屏碎裂的痕迹开出了一朵殷红的花。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我就能拿到手机了,可就那么十厘米的距离,好像我再怎么努力也够不着。

  就差那么一点点。

  这是否预示着我们之间的结局。

  离幸福圆满就差那么一点点。

  我想我可能回不去了,所以上天在我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让我看到了我们的从前。

  身上的痛已经把我残存的神智撕裂,视线所及之处开始出现幻觉,我在一个冰冷又寂静的世界里,我能看见我的爱人,可我一张嘴叫她,却被不知从何处涌来的水湮没,灌入我的脏腑。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让我绝望的境地,每一次呼吸都伴着剧痛。

  真的回不去了的话,她该怎么办呢?

  她会做傻事,会意志消沉,会真的如她所说抱着执念过完余生吗?

  无论哪个选择,我都不满意。

  虽然我不甘心,可我还是希望有个爱她的人,在她身边伴她一生,爱她一世,而我与她这短短的一年时光,就当做是一段尘封往事,随着时间慢慢沉淀。

  直到这一刻,我才认可这世界上所有深沉的爱意都能产生共振。

  因为爱一个人,归根结底都是希望那个人过得好。无论那个人身边,有没有自己。

  真正爱小序的人,此时此刻,我身边就有一个。

  ······

  意识和身体在缓缓割离,周围的温度变得越来越低,我感觉越来越冷。

  我好像没有多少时间细细考量安排好小序的余生了。

  我今天不能和她一起踏入家门,看她的父母冲我们俩点头,只有我们才知道我们等这一天,经历了多少······

  就在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得一天,我甚至再也没有机会听见她的声音,再看她一眼。

  我不知道她的余生会过得怎么样,会与谁一起生活?会不会有个像她一样可爱的孩子?老了以后是不是也像其他人那样满脸皱纹?即便是皱纹,那也是岁月赠予的礼物,一定很让人着迷吧?

  小序的未来一切都是未知的,但我唯一能确定一件事。

  她的余生不会有我了。

  马路上忽然响起了大货车引擎的轰鸣声,在车速撞过来的那一瞬间,耳畔忽然响起了小序的声音。

  她在叫我。

  越过人海,她在向我走来。

  我好想再看她一眼,抚摸她的面庞。

  我一点都不想离开她。

  明明是盛夏时节,我却感觉四肢百骸冰凉刺骨,像被悲伤冻结在风中无法动弹。

  不堪忍受的痛苦让人不忍回忆。

  剧烈的撞击后,我随着车子一起冲出护栏,在美丽的夕阳下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而后坠入深水,一缕一缕比水波颜色更深的液体从身体里涌出来,向四周飘散,如烟如雾地随着水波晃荡,渐渐淡开。

  夜幕降临,天空凝成一片暗紫色,像极了垂死之人毫无生气的脸。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灵魂在一片火光中醒觉过来,火化炉里烈火焚化了已经被河水泡发的肉身。

  生命是坚强的,同时也是脆弱的,上一刻鲜活的□□可以在瞬息间了无生息,也可以在短短的数分钟内变成一握灰。

  那一握灰最终被装进了四方的小盒子里,摆在遗像前。

  从前以为来世不过是美好的谎言,我第一次了悟原来自古以来就有的魂灵之说,转世之论都不只是先人美好的想象。

  殡仪馆里设了灵堂,奏响了哀乐,遗像两侧站着我最熟悉的人。

  时间在父母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那是精致妆发和得体仪表也无法掩盖的苍老姿态,他们都已不再年轻。离婚时本打算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个人最终在我的葬礼上见面,不知道他们此时作何感想?

  或许相互厌憎的情绪多过失去了女儿的悲痛。

  另一侧站着小序的父母。

  这一刻,我在想如果这不是葬礼,而是婚礼该多好。

  曾经我构想过我们举行婚礼的样子,没有太过奢靡的装饰,简简单单,鲜花满室,红玫瑰的香味比花色更加妩媚动人,来宾都是我们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人,带着欣慰的笑容祝福我和我的妻子。

  我环望四周,没有看到小序,她没有来。

  不来也好。

  短暂的停顿过后,一阵风从门口拂过来,灵体随着风向上浮动,变得越来越轻,无痛无觉,轻飘飘的几乎要散开。

  西方的天空尽头是一片黑暗,那里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等着飘荡在人世的无数魂灵向之走去。

  我忽然意识到,即便人有轮回来世,即便我现在依旧能看见她,我们到底还是要分开。

  或许是在一抔黄土把属于我的最后的一点东西掩埋之后,我与此生,与她真正地作别,然后忘记今生的一切,包括她,走向来世。

  可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

  其实到现在我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那天桥上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之后我可以继续拥抱她,亲吻她,与她有无数个日日夜夜。

  可是身体越来越轻,已经不受控制地随风远去。

  “六六,我来晚了······”

  从远处而来的悲怆哭腔忽然叫住了我。

  可我好像近乡情更怯一样竟然不敢回头看她一眼,我怕看见她形销骨立,面容憔悴;更怕看见她声泪俱下,痛苦绝望地抱着遗像,问我为什么没有如言回家?

  ······

  她没有哭,眼神沉得像一潭死水,真正的难过会让人失去流泪的能力。

  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无处皈定的灵体忽然有了重感,我穿过一切向她走过去。

  我有千般心痛和万般愧疚想亲口告诉她,可是她都听不见了。

  “六六,我们回家。”

  ······

  凡事都有机缘,或许在刻骨铭心的情感面前,即便是时间也会让道。

  时日久远,我始终留在她身旁。

  我看着她开始日复一日的酗酒,看着她日落西沉时在窗边拉曲,看着她找到平安符时的震惊,希望要一个孩子时的欣喜和坚定,后来,我看到了我们的孩子,看到她深夜里一遍又一遍看那部电影,只因片尾有我为她留下的名字······

  窗外的日光东升西落,我就这样一直跟在她身侧,十年如一日。

  她变了许多,笑容渐少,蓄起长发,说话的声音平和无澜,有了成熟女人的风韵,只有在晚上,她独自躺在主卧大床一侧,抱着我的衣服,喃喃低语,她才是我熟悉的样子。

第119章 、番外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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