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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内心深处,她已经无法完全将他和屏逸区分开了,每次看着他的时候,就像是看着另外一个屏逸,而每当面对屏逸之时,她也会有意无意地想到他。

  潜意识里,她已经接受了他曾经守护她的事实,只是……只是她不愿意承认罢了。

  回想前情,紫游不禁心痛欲裂,千言万语涌到唇边,却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上师……”灵觉缓缓地转过头,看向站在旁边的人。

  “帝尊,”扶南应声上前,单膝跪在了他的面前,语气难掩沉痛,“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与我勠力同心走到现在,实在是辛苦你了……”灵觉长叹了一声,竭尽全力将手抬起,声音很是微弱,“眼下……我能留给你的,恐怕只有这个了……”

  扶南看着他托在手上的那枚帝令,凄然摇了摇头,没有去接。

  “我知道,屏逸无心于此……所以我只能……只能把它托付给你了……”说到这里,灵觉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开始虚化消融,元神碎成点点荧光飞散于虚空之中,那只伸出去的手也跟着寸寸消失,只听“啪”地一声,那枚金灿灿的帝令掉落在了地面。

  “帝尊!”扶南心中大恸,五内俱摧,忍不住呜咽起来,“……你、你就这么走了?……以后……以后谁与我夜半下棋、楼上听雨?”

  失去了平生知己,即便手握帝令统御三界,他又能与谁来分享这份荣耀与寂寞?灵觉这一走,从此天地萧索,知交零落,再无可以言说心事之人。

  扶南泪落如雨,悲恨不已,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昔日的战神、魔尊的副手,此时此刻竟然哭得像个伤心的孩子。

  紫游怔怔凝视着空空的怀抱,茫然若失——灵觉就这样在她眼前化为乌有,消失得无影无踪,什么都找不到了……

  还有留在她侧颈的那个唇印,也一并随着他的离开而消失了,只是悲伤中的她却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唯有那颗圣灵珠依然如故,悬空停留在她的面前,光华璀璨,还隐约残存着他的气息。

  “灵觉……”她不由得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颗灵珠,满心哀伤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在他离去的这一刻,她终是为他而心动了……

  她相信,只要圣灵珠还在,灵觉就不会远行,或许某一天,他还会回来……

  天风在外面回旋,陵墓之中一片死寂,只听得到扶南伤心的哽泣,她合起眼睛无力地叹了口气,只觉得身心俱疲精神恍惚。

  “游儿……”昏昏沉沉之中,有个温柔的声音突然响起,一下子唤回了她的思绪。

  紫游猛然一震,瞬地睁开眼睛循声望去,与此同时,扶南也敛住悲泣,缓缓站起了身。

  一看之下,两人不禁呆住。

  也不知屏逸是在何时醒来,此时的他正立在台基上面,身姿挺拔,风神超逸,白袍无风自动,周身焕发着淡淡的灵光,神采不减往昔。

  紫游站起身,怔怔凝视着他,不由得悲喜交集。

  两人劫后余生再次相见,只觉恍如隔世。

  屏逸冲着台下的少女微微一笑,飘然下掠,眨眼便来到她的面前。

  “你没事了?”紫游端详着对面的人,不禁潸然落泪,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面,紧紧拥住了他,“我还以为你……”

  “我本来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屏逸抬起手臂,用力地抱紧了她,个中滋味复杂难言。

  “为了救你,灵觉他把自己的血全都给了你,可他却……”紫游握紧了圣灵珠,身体不由得微微发抖。

  “我知道。”屏逸神色黯然,眼里不无悲伤,低低道,“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你……你都听见了?”紫游一愣,抬起头来看着他,神情有些疑惑。

  “是,”屏逸轻轻点头,“封眠诀解除之后,我的灵识便已复苏,能够感知到身边所发生的一切,但因为身体缺血,我一时之间还不能醒来。”

  “那……你相信他说的话么?”紫游深深地看着他,神情颇为伤感。

  “我相信……”屏逸轻叹,语气意味深长,“他不惜舍命救我,足以证明了他的真心,我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

  紫游黯然点头:“你相信就好。”

  “我相信并不意味着我认同他的做法。”屏逸蹙眉,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他达成了目的,却终究是害人害己,我只为他感到悲哀。”

  “他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扶南终于按捺不住,忿忿不平地斥道,“你竟然这样说他!”

  “三途河畔带走游儿、伪造密字诏的人想必是他吧?”思前想后,屏逸已经了然于心,“他先是将我置于险地,然后回头又来救我,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是什么心情?”

  扶南摇头叹息,不得不加以解释:“他之所以这么做,一是为了保护这个丫头,二是想借东皇之手暂时困住你,当时我们也没有料到东皇会对你痛下杀手。”

  “你们不是没有料到,而是在赌。”屏逸挑眉看着他,眼里掠过了一道冷芒,“你敢说你们挑起战争完全是为了我,自己一点私心都没有么?”

  “的确,我们是有一些私心。”扶南沉沉点了点头,语气忽然转折,“可即便灵觉有千错万错,即便他负了天下所有人,但对你却是一片手足至情。”

  “罢了……”屏逸怅然叹了一口气,“既然他已经走了,我和他之间的恩恩怨怨从此一笔勾销,念在他对我尚有手足之情,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为我所做的一切。”

  “你看,只剩下这个了……”紫游将圣灵珠捧到了他的面前,哀伤不已。

  屏逸凝视着那枚珠子,眼神复杂,不由得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曾经拥有它的两个人现在都已离他而去,一个是他的父神,一个是他的孪生兄长。

  如今珠在人亡,物是人非,过往的一切宛如梦幻,睹物思人,难免伤情。

  他深深叹了口气,黯然道:“好好保存着吧,权当留个念想。”

  紫游点了点头,将圣灵珠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我想,此物应该交与你才是。”扶南将帝令送到了屏逸面前,神色诚恳,“放眼三界之中,除了你,谁还有资格继任天帝之位?”

  “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屏逸淡淡看了一眼,没有去接,“这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愿做个凡夫俗子,和游儿安安稳稳共度一生。”

  “也罢。”扶南遗憾地叹了口气,“你既无心于此,我也不再勉强。”

  “兄长把帝令交托给你,足以说明他对你的信任。”屏逸心平气和地看着他,由衷道,“无论以前你们做过些什么,都已经成为过去,我只希望以后你可以重归正道,多为三界造福。”

  扶南点了点头,郑重道:“我必当竭尽所能,完成帝尊的遗志,革除旧弊,重立新规,令众生都能享受到福祉。”

  “那就再好不过了!”屏逸微微颔首,随即拱手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就此别过,善自珍重!”

  “两位请多保重!”扶南躬身还礼。

  紫游忍不住含泪道:“老狐狸……后会有期!”

  “小糊涂蛋,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扶南冲她微微苦笑,眼神里竟是藏着莫名的留恋与不舍之情。

  紫游深深看了他一眼,与屏逸五指相扣,并肩向外行去。

  走到门口时,她又顿住脚步回头凝望了一眼,陵墓里面空空荡荡,只有扶南独自站在那边看着他们,而灵觉就像从未来过。

  “我们走吧。”屏逸握了握她的手,柔声相劝。

  紫游伤感地回过了头,与他一同步出神陵,消失在了缥缈的云雾之中。

  他们并不知道,皇天之血与焰灵血火原本就是一体的,那是因为创世神在寂灭之时曾留下了最后一滴神血,而这滴血却被生生分作了两半,一半被深深爱慕着他的女子化入了心魂,另一半则被无限崇敬着他的男子融入了血脉,而这对获得神血的兄妹则分别成为了第一任天尊和炎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彼此守望相助,联袂将三界的权柄牢牢掌握在手中。

  随着斗转星移、日升月落,神血一代代传承下去,直到这血脉中的恩怨纠缠延续到了他们三者身上,如同梦魇一样无法逃避。

  最终无论她爱上的人是谁,其实从本质上来说都是一样的,因为这是他们的始祖在生命之初留下的永恒标记,是血脉间割不断的依恋与牵系,即使历经沧海桑田,也难以磨灭。

  目送那对璧人双双离去,扶南低头看着手上的帝令,竟是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冷寂——

  不知那些早已随风而逝的掌权者们,是否也曾有过跟他一样的感觉?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环顾着空空荡荡的陵墓,不禁黯然神伤。

  尾声

  这一场神魔大战最终以神族的彻底失败而告终,天庭倾覆,神族一蹶不振,幸存者寥寥可数,不复昔日盛况,以神为尊的时代从此一去不返。

  四海龙族虽得以幸存,但经此一战元气大伤,只得采取权宜之计罢战称臣,休养生息,以待他日徐徐图之。

  醒后的少司命听到神族大败的消息,彻底心灰意冷,在得知海棠仙子的所作所为之后,留下“师徒缘尽”四个字便孤身离去,从此杳然无踪。

  海棠仙子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可还是免不了伤心难过,少司命没有惩罚她已经算是莫大的恩德,如今即便弃她而去,她也毫无怨言。

  所幸,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红尘之中尚有一个人在等着她,她将半数仙力度给了武曲星君的凡俗之身,助他找回了曾经的记忆。

  两人结发为夫妻,伉俪情深,执手行走于凡尘间,一面卖花为生,一面扶危济困,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真是好不让人羡慕。

  能与他们相媲美的,大概只有无忧谷中的那对神仙眷侣。

  那日与扶南话别之后,屏逸便带着紫游离开了天界那个是非之地,一起回到无忧谷中,从此开始了隐居生涯。

  深谷幽幽,云淡风轻。

  花下,琴笛相和,一曲《天上谣》在谷中婉转萦绕,音调空灵澄澈,泠泠然宛如天籁。

  时隔日久,此时重操此曲,两人非但未觉生疏,反倒更比以往得心应手,因为彼此心有灵犀,相互间配合得也更为默契。

  夫妻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相视而笑,周围荡漾着柔情蜜意,连风都是甜丝丝的。

  尾声渐近,有虚幻的图景赫然展现在空中,看去如同海市蜃楼,却又非常逼真。

  “咦?”紫游凝视着面前如真似幻的景象,惊奇地道,“这图中所呈现的地方不就是无忧谷么?”

  “你看出来了?”屏逸展颜一笑,神色平静。

  紫游微微怔了怔,凝眸审视着他,目光炯炯:“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对,我早就知道。”屏逸微笑点头,悠悠道,“其实《天上谣》的曲谱之中隐藏着的并不是什么术法要诀,而是一幅世外桃源的山川地形图,这是师父亲口告诉我的,我按照他的指引找到了无忧谷,但却从未亲眼目睹这曲中所隐藏的地图。”

  “不过现在……”他顿了顿,温柔地牵起她的手,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终于得偿所愿。”

  灼灼桃花下,一白一紫两个身影并肩而坐,相互依偎。

  紫游将采来的杜若、木兰和甘棠一一放进绣好的香囊里面,然后含情脉脉地将香囊系在他的腰间。

  屏逸会心一笑,伸手揽她入怀,深情地亲吻她的额头。

  紫游枕着他的肩膀,语气里充满喜悦:“海棠姐姐来信说,他们最近又新添了一个女儿,再过几日小孩子便满月了,她特地邀请我们去喝孩子的满月酒呢。”

  “好,我们一起去。”屏逸垂眸看着她,眼波无限温柔,声音里带着笑,“你看,人家都已经开枝散叶硕果累累了,你是不是也该加把劲儿好好努力一下啊?毕竟,我们在一起都已经这么久了,你这里怎么一点兆头也没有哇?你乖乖告诉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出个小果子来嗯?”

  “那你干嘛不问问你自己呢?”紫游亲密地抱住他的脖颈,眉目含笑,眼波流转,半是娇羞半是耍赖道,“明明是你不够努力……成天价忙着‘拈花惹草’,总把我晾在一边,现在却还来怨我?”

  “拈花惹草?”屏逸一怔,不由失笑,“看来你是吃醋了嘛……可是,那些香花香草不都是你让我种下的么?”

  她忍着笑,娇滴滴地嗔道:“我不管,反正结不出小果子来,就该怨你。”

  “好好好,怪我怪我……”屏逸抬起手轻轻点了点她的小鼻尖,亲昵地贴着她的耳边,含笑悄悄道,“下次再想临阵脱逃,看我还依不依你?”

  一想起那些与他热烈缠绵时的情景,她不禁心中狂跳,满脸羞红,难为情地偏转过头,小声咕哝:“我哪有?”

  话音未落,一个甜蜜的吻已经印在了她的唇上。

  曲终

  离梦踯躅,

  百感凄恻。

  春花秋月,

  光阴往来。

  与子之别,

  歌以永诀。

  我要将关于你的事情化作漫天彩云,

  让它们随风飞向天涯海角。

  我要把对你的恨悄悄刻于水上,

  让河流将它们带往不可知的远方。

  我还要把对你的留恋深深埋进泥土,

  任凭它生根发芽,

  长成一棵相思的树。

  而我会在树下等你,

  等你有朝一日,

  乘着月光翩然归来。

  莫要为我苦痛哀伤,

  我承认已无法将你遗忘。

  莫要为我血染八荒,

  我更喜欢看你微笑的模样。

  莫要迷失归途淹留他乡,

  我早已为你燃起最亮的烛光。

  你可曾听见我的梵唱?

  请让心回到最初的地方。

  初稿于二零一八年十一月十二日夜半

  云覆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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