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几乎瞬间, 周瑶对徒旻的观感就跌破了负值。
许是她的表情实在太冷，就连左边旁观, 一句话也未说郭嬷嬷都忍不住开口说了句：“这里面恐怕有什么误会，网也不像是那等会做出包小戏子的人。”
周瑶回头看了郭嬷嬷一眼，没有接话, 又看向丫鬟：“王爷可曾参与其中？”
那丫鬟略有些迟疑：“奴婢下去时, 两方人马已经在戏班班主的阻拦下分开，王爷则站在一旁……夫人恕罪，奴婢实在不知王爷是否参与其中。”
周瑶心里略有些不舒服，虽然两人关系生疏，远没有到参与对方生活的地步，按理说，徒旻的种种言行根本不会影响到她。只是周瑶只要想到名义上顶着自己丈夫身份的人，实则是个与宁荣两府那些贾家男人一般荤素不忌，男女皆可的人, 心底就忍不住涌出一股难言的恶心之感。
因为这, 周瑶的语气都恶劣了几分：“王爷平日可曾到戏班青楼等地流连？”
那丫鬟吓了一跳，小心地觑了郭嬷嬷一眼，却并未得到她半个眼神, 于是只能自己揣摩着周瑶的意思回答：“偶尔被荣国公长子唤出去时，难免……”
贾家那些个男人不都是些贪花好色之徒？那一个个谁不是男的女的、美的丑的、脏的臭的浑不在意, 只管往床上拉的混账东西？就算只是想起来, 也让人心里犯恶心。而这贾赦更是其中之最, 除了日后胆大包天到将主意打到自己儿媳身上的贾珍之外, 那贾家上下可没一个人能比得上他在女色一道上的成就。
徒旻偏就和贾赦这样的混账玩意儿走到一起，还一起来了戏班……
周瑶冷嗤一声：“蛇鼠一窝！”
“娘娘！”郭嬷嬷小声提醒。
周瑶一挑眉，失笑：“罢了。楼下闹出那般大的动静，这戏，眼瞧着是看不成了，我们择日再来查看情况。再者王爷就在楼下，我合该下去请安，否则若被王爷知晓妾身明明知道他同在戏班却不去打个招呼，恐是会怪罪我等。”
说着，她便干脆起身，径直走向门口。
徒旻正在楼下吃瓜吃得正开心呢，突然听到一声缠绵悱恻的声音在自己不远处响起：“给王爷请安。”
徒旻猛地回头，对上周瑶略带嘲讽的双眸，霎时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在这儿？”
周瑶微笑：“贸贸然下楼打扰王爷听戏的兴头，确实是妾身唐突了，合该另找一个时间过来听戏。妾身知错，下次必不会再犯了。”
明明这样的话徒旻不知听过多少次，按理应当早已习以为常，半点不会往心里去才是。然而想着周瑶以前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性格，徒旻下意识就打了个寒颤，总觉得全身毛毛的。
与周瑶对他完全没动心的不同，徒旻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其实对她早生了好感——
周瑶相貌出众，性格极好，知情识趣还极有自知之明，与他以往见过的那些女人完全不一样不说，她还是徒旻最最喜欢的话本儿作者，写出来的小说话本儿不但是徒旻的心头好，甚至对整个国家都有着极大的好处。
徒旻很难不对这样的女人动心。
只是周瑶却似乎从未将两人的关系往男女的方向思考，所以面对他偶尔流露出来的欢喜也视而不见，一心当他是那等可恶的催更读者，不但在小说相关事情上对他严防死守，甚至连日常相处也带出了几分防备，导致徒旻就算心有旖念，也万不敢试着与周瑶走心。
可如今，周瑶的态度却表露出了一丝丝对他的在乎。
不管缘由为何，他总算有了由头接近周瑶，打破两人关系，甚至更进一步——
周瑶如今还顶着他侧妃的名头呢，这何止是近水楼台？说句瓜田李下也不为过啊。
徒旻心里打着歪主意，自然不会给周瑶留下贪花好色的印象。
他转头示意身边侍卫，一把将旁边还在和狐朋狗友掰扯的贾赦拖到自己面前，下巴微抬：“今日你约本王出来，说是有个好地方可以消遣，难道就是戏班这等不三不四的地方？你这么能，怎么不直接将地方约在青楼楚馆？还嫌本王的名声不够坏是吧？”
贾赦吓得冷汗直冒，嘭一下就跪倒了地上：“王爷冤枉啊，微臣之前也不知道今次聚会时在戏班啊？您也知道，微臣如今正在孝期，就算出门找点吃食也是千万个小心，怎会大摇大摆地跑到戏班这样的地方？若是被人知道，岂不是让人戳我脊梁骨吗？”
“再者，王爷只对话本儿说书感兴趣之事，整个京都上下谁人不知？微臣就算长了两个脑袋，也万万不敢将您往戏班这种地方带啊！”
何况，如今贾家惹了皇上不满，与皇上感情颇深的父亲也在之前变故中丢了性命，如今正是要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他待徒旻只会想着如何巴结讨好，怎敢在这种时候生事，惹了他厌烦？都怪那些混账东西，竟敢设计谋害于他！往日待他们的好竟似喂了畜生一般，一个个的黑了心肝儿！
周瑶见贾赦神情颇为畏惧，不似作假，心中已然信了五六分。
古人迷信，且对守孝一事十分看重，其中规矩更是严苛。一来那贾代善与皇上幼年一同长大，情分非比寻常；二来他是救驾而亡，如今距离他死去时日尚短，京都上下盯着荣国府的人不知多少；三来听说贾代善虽然偏心幼子，待这长子却也尽责。无论怎么想，这贾赦也不太可能在这种时候大摇大摆地跑到戏班……
贾赦定然是被人算计了，而且那算计之人，估摸着还是荣国府的人。
周瑶看着贾赦如今虽有些颓丧，却还算英俊的脸，脑子突然闪过一道灵光，心脏猛地一跳，忍不住多嘴说了一句：“王爷，若是妾身不曾记错，贾将军的夫人好似是张阁老唯一的嫡孙女？如今张家满门抄家流放，这贾夫人难道不曾受到一点儿影响？若如此，荣国公夫人可真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婆婆呢。”
徒旻一头雾水，不知周瑶为何会这般说，正想开口询问，便见贾赦神情惊骇欲绝，似乎听到了什么极尽恐怖之事。
他吓了一跳：“贾赦，你这是什么表情？”
贾赦却顾不得其他了，赶紧开口撂下一句“微臣另有要事需要回家处理，恕不能继续招待。若有冒犯之处，来日定当磕头谢罪！”
说完，他翻身而起，连那些算计他的狐朋狗友都顾不上，带着人直往荣宁街的方向跑。
那些个狐朋狗友神色不定，似乎还想阻拦，但碍于徒旻在旁边站着，犹豫之后只能选择放弃。但趁着其他人不注意，仍是叫了个不起眼的小厮追了上去。
周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双眼微眯，肯定了心里的猜测。
等到坐上回府的马车，徒旻这才开口询问：“爱妃之前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周瑶瞪了徒旻一眼，心底骂了句不要脸。
顿了顿，觉着这事儿告诉徒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解释道：“我只是提醒贾将军，他夫人不安全。”
“嗯？”徒旻奇怪，“你怎么这样想？”
周瑶嗤笑一声：“啧，后宅那些事儿……”
不等徒旻再问，她便解释道，“我的身份王爷应当没忘吧？当初还在林家时，我曾经见过荣国府的二夫人王氏，那可是个无利不起早，且心眼儿比针小，行事无所顾忌的人。她当初嫁进荣国府时，林夫人已经与林大人订下婚约，也就两年的相处时间而已，然而那次见面，王氏看向林夫人的眼神可实在算不上友善。”
提到林家，徒旻心里便泛起一丝酸，然而听着周瑶冷淡平静的语气，他很快便调整过来。不过是些过去的事，只要周瑶心里没有林如海，他何必多在意？他之前不也有一位妻子？
定了定神，他继续听周瑶说话。
“王爷您仔细想想，不过两年相处而已，那位王氏便对林夫人如此记恨。可贾将军与之相处的时间可远远超过两年，如今张家落难，那王氏可不像是那等会眼睁睁放过此等大好机会‘报复’回来之人。”
荣国府虽然处境不好，但有贾代善的救驾之恩，好歹满府上下都存活了下来。可张家……
张氏这个娘家夫家都被皇上惦记上了的出嫁女的处境只会更差。
在某些人的宣扬之下，这张氏，指不定就成了连累荣国府的搅家精，荣国府的污点之类……
想想红楼梦这本书里面，林黛玉遭受的那些流言蜚语，可不就是在王氏的示意下传出的？流言杀人这招，王氏用得可顺手得不行。
再者，那偏心偏到咯吱窝里去了的贾史氏，就算不是那等会对儿媳动手之人，可也不像是个会出手将人保下的慈善人。
王氏此次能算计得手，若说贾史氏不知情，周瑶是不信的。
果真不久，那荣国府就传出了贾赦嫡长子贾瑚湖边溺水，若非贾赦及时赶到，恐怕不但是张氏，就连那位聪慧过人，连贾代善都赞誉有加的荣国府嫡长孙就这么没了。
贾赦回府时，也不知是哪个大嘴巴的下人，竟“提前”将贾瑚溺亡的消息告诉了临近生产的张氏，张氏悲恸之下早产。若非贾赦救下了贾瑚，并及时将这消息告诉张氏，恐怕又是一尸两命。
张氏母子四人，不过一日，就险些丢掉三条命。若是此次算计成真，这荣国府大房，恐怕就只剩下贾赦与一个不过周岁的幼儿相依为命……
徒旻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禁打了个冷颤：“父皇都宽恕了出嫁女，那贾家怎么……”
但转念一想，贾代善去了，贾敬也出家了，之前赫赫扬扬的宁荣两府如今可没有能顶立门户之人，会做出此等不理智之事，虽有些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徒旻与贾赦之间的交情不过泛泛，听过也就忘了，反倒是周瑶在此事中表现出来的，对贾赦夫妇的“好感”，让他颇为在意。据他所知，林如海的妻子林贾氏与这张氏关系颇好。
周瑶提醒贾赦，会不会是因为林家？
她会不会对林家还有留念？
抱着这样的忧虑，徒旻连催更都不怎么勤密了，反倒拐着弯儿地开始打探周瑶对林如海夫妻的看法。
周瑶又不是没谈过恋爱的小白，自然很快便察觉到了徒旻掩藏在试探之下的心意。虽说对徒旻没有什么想法，却也生不出太多排斥——
她在察觉之后，观察了一段时日，发现徒旻已经许久不曾碰过女人，只当其他女人是摆设。
不说其他，至少这样态度，周瑶还是很喜欢的。
也因为这样，她对徒旻的耐心都多了两分，并未将他的试探敷衍过去，而是找了个机会解释清楚了。
“我对林家并不在意，会提醒贾赦另有缘由，与林家没有关系。”
至少与林如海夫妻没有丝毫关系。
“一来是厌恶王氏。”
相信只要是喜欢林黛玉的人，就不可能对王夫人生出丝毫好感，更何况之前她两个女儿的百日宴上，周瑶还记得王氏屡次算计贾敏，意图毁坏她女儿的百日宴。
“二则，我对张夫人十分仰慕，不忍她被家人连累，被人算计丢了性命。”
周瑶看红楼的时候，也看过一些红学家的考究，约摸知道张氏是难产而亡，也知道贾琏之前还有一个叫贾瑚的大哥，但她从未想过，这张氏难产的那个孩子并非贾琏，那贾赦也并非只失去了一妻一子。
这打击也太大了些，也就难怪贾赦之后变成了那副鬼样子。
听了这话，徒旻顿时松了口气。
很快，他想到周瑶性格，立刻意识到她这般解释背后透出的讯号，于是愈发高兴，连追求，都变得明显许多，堪称手段尽出。
虽然因为没经验导致闹出了一些笑话，但无伤大雅，反倒让周瑶愈发喜欢。
两人感情日渐升温，似乎只差一层窗户纸。
因为两人已经是除非一人死亡，否则绝无可能分开的绑定关系，二人对确认彼此地位一事倒是不曾着急，反倒十分享受这种你我心知肚明，却并不说破的暧昧气氛，只想着顺其自然。
只是二人均不曾想到，最后让二人捅破这层窗户纸的，竟然会是贾王氏——
因为周瑶的好心提醒，贾王氏的一腔算计付诸东流，不但张氏平安诞下第三子，她的心头大患贾瑚也被及时赶到的贾赦救了回来，大房除了受到惊吓，愣是没有一点儿损失，反倒是她，因为贾赦回来太快，种种算计的尾巴不曾清理干净，被贾赦抓住，令王家很是大出血了一番，从而导致贾王氏与娘家的关系产生了裂痕。
而且因为这次算计被发现，贾史氏也不好再装瞎让贾政夫妻住进荣国府当家人居住的荣禧堂，只能灰溜溜地搬到一处偏院——
若非贾史氏以孝道强压，贾赦这个混不吝的恐怕能当场将贾政一家赶出荣国府。
如此种种，贾王氏焉能不恨？
偏贾赦又是个蠢笨的，那贾王氏只是略施小计，便从他口中掏出了周瑶这个坏她好事之人的姓名。
贾王氏恨极。
她自恃王家圣眷正浓，行事颇为张狂，虽不至于如王熙凤一般认为王家连谋反也不算大事，心气儿比之却也差不了多少。
否则，她也不至于才进贾家的门，就胆敢肖想贾家的爵位。
这样的贾王氏，如何会将一个闲王的侧妃放在眼里？
尤其是调查之后，她竟然发现这个侧妃还是自己的老熟人：她小姑子贾敏府上的一个小妾。
这事儿绝对是贾敏指使！
几乎是立刻，贾王氏便下了这个结论！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于是便有了远在四川的贾敏险些流产这一变故——
那个婆子本是贾史氏赐给贾敏的陪嫁嬷嬷，然而这些年下来，早就被贾王氏给收买成了自己的狗腿子。那是个经验丰富的嬷嬷，在意外发现贾敏怀孕之后，便瞅准了机会，将这个消息捅到贾敏的面前，为的正是让其流产。
甚至于她的想法远比让其流产更恶毒：贾敏夫妇本就生育艰难，之前为了求子更是吃了许多伤身体的药物，身体早就被坏得差不多了。之后听了周瑶的话，虽然养回来了一些底子，可若是接连流产……
那贾敏这辈子都别想再怀孕了！
也是贾敏运气好，为了防止再出现之前那种还未发现，孩子就流掉的情况，林府常年养着好几位府医随时待命，救治及时，这才让林家免于绝嗣命运。
林家那边的算计都这般恶毒，周瑶这边只会更恶毒：贾王氏在调查之后，便立刻着手让人将周瑶“一女侍二夫”之“丑事”宣扬出来。
若这事儿针对的不是周瑶，而是另一个女子，可以想见此事被揭开后，对方会面临何种绝境——
如今正是程朱理学大行其道的时候，说着要灭绝人欲，然而这个学说对男子倒是宽容得很，反倒是对本就生存空间极小的女人极尽打压之能事。也正是因为程朱理学，这个时代的女子改嫁成了不忠，别说一女侍二夫了，在某些族规森严的地方，就连守寡都是奢侈。因为这些家族为了得到一块贞节牌坊，甚至会直接将丈夫死去的寡妇害死，做出殉情的假象。
守节时间长了，谁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不如从一开始就杜绝意外的发生。
并不仅仅只是寡妇的夫家会伤害她们，在很多时候，给这些苦命女子带去更大伤害，其实是他们的娘家。因为很多时候夫家做事过分了，会有娘家帮忙讨说法，可若是娘家对自家女儿不好，她们根本无处说理。
而周瑶这种情况，也只能庆幸周家是真正疼爱女儿的人家，且一直是林家的家生子，没有所谓的宗族，且读过书的人少，心中的想法还是人命为重。
最重要的是他们能够脱籍成为自由身也都是靠着周瑶，对她有一份感恩之心，所以这事儿传开之后，周家不但不曾上门苛责周瑶，也不曾试图为了阖族名声将周瑶“病亡”或“暴毙”，反倒担心她被流言所累，前来安她的心。
只要他们在，周瑶就有一个家，就有安全的退路。
但这些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
事发后，周瑶得以免于被外界流言侵扰，靠的可是闲王的地位与圣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