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翌日清晨,一对新人携手前往凤鸣宫,向帝后二人请安。

 “儿臣聂景迟,携妻沈余娇,前来问父皇母后安。”

 白瑢微笑着颔首,示意二人起身。聂擎渊板着脸坐在一旁一言不发,聂景迟有些尴尬地一笑,华服宽大袍袖之下牵着沈余娇的手又紧了几分。

 简单寒暄之后,皇后白瑢有意将沈余娇留下,聂景迟便行了礼,跟着聂擎渊一道乘着轿辇离开,一个前往朝堂,一个回鲁王府去,一北一南,在凤鸣宫大门口分道扬镳。

 白瑢倚在殿门边看着轿辇缓缓消失在红墙之后,总算放下心似的长吁了一口气。

 “皇后娘娘有心事?”沈余娇温声询问,“臣妾知道,这一切发生得突然,实在难为皇后娘娘了。”白瑢笑着摇摇头,眼神里满是疲惫:“无碍。许是如今年岁渐长,身子愈发不如从前了。”

 “不过,我倒看姑娘眼熟。”她沉默着端详她面容半晌,忽然开口,“昨日藏在盖头之下不曾细看,如今一瞧,这对眉眼,我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她找寻着自己的记忆,找到许多年前的一章,蓦地莞尔一笑,“……看来,我与姑娘有着很深的缘分。”

 沈余娇本以为白瑢要问出些刁钻的问题来,却被这番话语弄得一愣,思索着摇头:“臣妾……并不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可是记错了?”

 “或许,姑娘再想想?”她没有直接道出答案,只是狡黠一笑,温柔沉静的面容中仍带着些少女意味。

 沈余娇细细端详起皇后的面容来。四目相对之间,不觉恍惚有种对镜自视之感。

 “唔……”

 “姑娘看出了什么?”

 “臣妾……似乎和皇后娘娘长得有几分相像呢。”沈余娇笑起来,“看来,臣妾与皇后娘娘真的缘分不浅呐。”

 沈余娇又细细琢磨了片刻,忽觉得面前之景与曾经的某一刻隐隐重叠,她却看不真切。她正欲细看,脑中却蓦地炸开一片血红,惊得她忽然身子一颤,蜷缩在地。

 “怎么了?”白瑢一慌,蹲下来轻轻环抱住颤抖的沈余娇。

 “血……”怀中人大口喘息着,眼角有泪水不自觉溢出,“好多……血……”她只觉自己全身发冷,“还有、还有……”

 在脑海里血色的记忆之中,幼小的她隔着重重慌乱的、满身是血的人群,看到了高坐在皇位之上,拎着一只看不清面目的带血头颅的聂擎渊。

 而聂擎渊面目狰狞的笑颜正对着的,赫然是年轻的……白瑢。

 瘦削的她站在尸堆里,泪眼里满是惊惶与愤怒,而这在他的眼里,是更极致的美艳。

 沈余娇从梦魇中惊逃出来,缓了缓心神抬起头来,对上白瑢关切的眼。

 “皇后娘娘……”

 白瑢从她惶恐的眸子里猜出了八九分,叹息道:“我知道你的苦痛。我是皇上的发妻,却也是被他亲手掳来的。”

 她站起身,背过身子去,看着身后泛着袅袅烟雾的香炉出神,“他觊觎我多年,亦觊觎帝位多年,甚至在先皇终于妥协将我嫁给他之前,我便已经受他威逼生下了琛儿和迟儿。于他而言,江山和美人,自然要一手握一个。”

 “找个理由起兵谋反很容易,坐稳位子却很难。他身为北疆将军之时便已手握重兵,又练兵有素,军队自然剽悍,饮血夺位之后更是暴戾无常。”

 “不过……众臣或多或少目睹过曾经的一切,对他是又恨又怕,倒还借此换了这么多年安稳日子。”白瑢一声苦笑,“我自知性子柔弱,又势力单薄,除了苦口婆心地劝他回头是岸,别无选择。只希望未来,琛儿也好,迟儿也罢,万不要再步他父皇的后尘。”

 “所以皇后娘娘是……”沈余娇跪坐在门边,静静看着白瑢的背影,眸子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我是你父皇的表妹,自然……也是你的姑姑。”她回过身来,眼中满是悲戚,“没想到这么多年之后再次相见,竟会是在这里。”

 真是莫大的讽刺。

 “这件事便点到为止罢。该过去的都过去了。”白瑢将坐在地上的沈余娇扶起,亲手拍去她裙上的尘土,“我相信,迟儿会对你好的。”

 “皇后娘娘,臣妾……倒是有其他事要问。”

 “怎么?”

 “那……这么多年,皇后娘娘对皇上的情意,可是真的?”

 白瑢闻言愣了半晌,在隐约听见远方传来下朝响动之时方才开口:“……我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我爱上了他。”

 “不知是不是心底里仍留有几分愧意,二十多年来他待我一直很好。”她闭了闭眼,“但也正是这样的感情,让我这二十多年来受尽了挣扎与痛苦。”

 白瑢低垂着眼没有再说话,默默然提起裙摆进了内殿。沈余娇识趣地朝着她离开的方向行过礼,缓缓退出殿外。

 凤鸣宫无端静得出奇,只有殿中传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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