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183

  颜岫青去握着他瘦的厉害的腕子,嘱咐道:“哪里不舒服了,哥哥千万喊我,我就在外面。”

  颜怀隐弯了弯眼,安抚地应了一声。

  等挤在屋子里的人都出去后,颜怀隐慢慢地躺了回去。

  他浑身都没力气,缓慢地侧着身子,将自己往江敛平日睡的那块埋去。

  埋在深深的被褥里,颜怀隐嗅了嗅,没有嗅到江敛的味道。

  他闭着眸,去摸索,被褥里也都是冰的。

  颜怀隐做着这些,又觉得难受起来了,身体里重新升起来想呕吐的欲望,他将自己弓起来,意识清醒地去压抑着这股子吞噬他的难受。

  直到他的手指碰到一封信。

  信被塞在床最里侧,颜怀隐前几日没发现,如今被褥在床上乱成一团,卷着信出来了,才被他碰到。

  颜怀隐去看手里面的信,他慢慢展开,视线落到了第一行字上。

  “吾妻阿颜亲启。”

  是江敛的字迹,颜怀隐的字写的好看极了,江敛的字却只能说得上中规中矩。颜怀隐每每看见他写字,总想着等闲下来,帮他把字练练。

  江敛第一次听他这么说的时候,把笔搁下,将他抱进怀里,笑着去闹他:“先生教我写字,要不要束脩?”

  颜怀隐手里还端着茶,被他猛地抱起来,忙不迭地去稳手中的茶水:“我怎么觉得是我在给你教束脩?”

  “是吗?”他们坐在院子里,江敛看着落在他身上的斑驳树影,抬手隔着衣襟在他削薄肩颈上描绘,“我在哪里练字?学生想在这里练,先生允许吗?”

  暗沉沉的床间,颜怀隐只看完了这几个字,就闭了闭眼。他沉沉地呼吸了几下,将握着信纸的手稳住,才有勇气继续往下看去。

  江敛给他写信从不嫌麻烦,都是用的最平常的话,像是他拥着他,絮絮地将这些话讲给他听。

  这封信好长。

  吾妻阿颜亲启:

  至爱吾妻,见字如面。我走得匆忙,让连轻温了热汤,你醒后千万记得喝,且勿放凉再喝,不然会胃疼。

  卿卿阿颜,刘卿云来信,说虎符在他手里,要你去拿。前方是龙潭虎穴,我怎舍你去跳,故隐瞒你这一次,先去一试。

  此番去应当不易,若我能拿着虎符活着回来,再来找你请罪,任你打骂出气,只求我妻千万莫不理我。但我想你该生气的,因而不理我也无妨,你若不理我一日,我便哄你一日,若不理我一年,我便哄你一年。若你不气了,就对我笑一笑罢,我爱看你笑。

  若我不能活,也尽量将虎符送出城。

  阿颜阿颜,我离得远,碰不到你,你看到这里莫哭。我生前是一浮萍,本不惧死,却未料有一日能真得你垂怜,于是生万千牵挂,也生万千愁绪。

  此番一走,只心中挂念我妻身弱,我若不在,天冷该如何?天热又该如何?会不会好好吃饭?又能否睡个好觉?

  我在你身旁时总是担心,想寻个四季温和不变之地,将你放进去,让风雨淋不到你。我什么都不做,就守在你门前,你一抬头,就能看见我。

  生时如此,死后亦不可能安心放下。阿颜吾妻,怜你惜你,万般不舍。

  你从前困于梦魇,我抱着你睡时,你总好些。你或许不知,前几日夜里醒来,发觉你睡到了一旁,没在我怀里,我便想将你拥回。可我手刚放到你腰上,还未用力,你就自己翻回了我怀中,搂紧了我。

  那夜窗外树影婆娑,月光极清,我在那刻如遭雷击,心神俱震。我见你触你柔软,如见五岳压我身心魂魄,遂挣扎不得,自甘沉沦,如获至宝。

  吾妻卿卿,下笔至此,还有千言万语,踌躇不敢言。想抱你,想亲你,想听你说话,亦想说话给你听。清风明月常在,若我不回,想常常有清风绕你发,带我残魂来见你。

  阿颜,此时你正睡在我身旁,我刚亲了亲你。若你看到这里,权当我再一次亲了亲你。

  等我回来,那时想抱抱你。

  ——

  看到最后,颜怀隐已经瞧不清信上的字了,他觉得呼吸不上来,指尖颤的厉害。

  他想攥紧这信,却又不舍得弄皱。

  颜怀隐将信放到一边,他偏了偏头,蜷缩在锦被中,他像是碎了一地,连眨眼都艰难。

  可泪涌出来的又快又急,颜怀隐闷在锦被里,终于失声痛哭。他哭的那样伤心,脸颊哭的滚烫,大颗的泪珠从薄薄眼皮下涌出来,恍然要流进身体里最后一地温热的血水才罢休。

  ——

  颜岫青第二天再见到颜怀隐的时候,他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其余已经无异了。

  颜怀隐生病这几天,很多事都是颜岫青顶着,他好起来后,没有将事情一下子收回手里,反而是尽量都让权给了颜岫青。

  如此过了几日后,颜怀隐在一个下午将颜岫青叫到了屋里,笑问道:“赵环的军队马上就要来了,现今有了虎符,你打算怎么办?”

  颜岫青知道这是颜怀隐在考她,于是答的小心:“赵环依旧自认是旧朝辅国大将军的身份,他一日这么认为,西北大军就一日受旧朝虎符限制。如果是我,我会先造势,兄长是旧朝太子,你是君他是臣,如果造势得好,拿虎符最起码能分走一半军队。”

  她说完,看见颜怀隐看他的目光满是赞许。颜岫青顿时得到了鼓励,她道:“有意思的就在这里,赵环不可能放弃旧朝辅国大将军的身份,他没放弃前,是前朝忠臣,一旦放弃了,就是叛党逆臣。不用兄长出手,大齐其他手握兵权的势力就不会放过他。”

  颜怀隐轻声夸赞她:“说的很好。”

  虎符是一切,赵环可能本想着颜怀隐怎么都不可能拿到虎符,他与刘卿云一同谋划,以至于刘卿云都敢用虎符试着引颜怀隐进朝华城,就是拿捏了没有虎符颜怀隐什么都不是。

  却没想到变故出现在了江敛。

  刘卿云此时怕已经乱了,可惜如今朝华城被颜怀隐封锁,他送不出消息,因而在路上的赵环一概不知大局已经定下。

  江敛这点颜岫青同样想到了,却不敢再说出来。颜怀隐瞧上去太苍白了,颜岫青不敢再在他面前说出江敛的名字。

  两人这么聊了一会儿,颜岫青怕他受不住,于是乖乖站起来:“哥哥休息,我再去办会事。”

  颜怀隐嗯了一声:“好,下去吧。”

  他看着颜岫青,似乎那眼神里太像是告别,颜岫青在离开的时候驻足了一下,她回头问道:“哥哥这几天好些了吗?”

  她是后来到朝华城,在她眼里颜怀隐可能喜欢江敛,却没那么喜欢,人去了,伤心一段时间,总会往前走的。

  她觉得自己兄长就算喜欢男人,只要愿意找,以他的相貌性情,怎么会缺人倾慕喜欢?

  颜怀隐听见她问,笑了笑,他似乎真的好了很多,连笑容都真实了几分,温和道:“好很多了,不用太担心我。”

  颜岫青见他真的像想开了的模样,这才犹豫地走了。

  她心中念着让颜怀隐多休息,于是第二日没过早地去找他,可直到午时,颜怀隐屋子的门还是紧紧闭着的。

  颜怀隐向来都是卯时就起,颜岫青办完事,路过他屋子,见他关着的屋门,走到一半,突然怔在了那里。

  她如遭雷击,一时竟顾不得敲门,直接推开了颜怀隐的屋门。

  屋里没人,只有桌上放着的一封信。

  颜岫青两步并作一步地上前,打开了桌子上的信。

  她看完信,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凉了下来,颜岫青攥着信,急急奔出门就要喊人。

  但还没有张嘴,就听见了一阵欢呼声。

  颜岫青抬眼看过去,看见了跑过来的齐虞,她大喊着:“江敛、江敛还活着!!”

  她身后,跟着个高大的男人。

  江敛浑身都脏,伤口粗粗包着,浑身是遮不住的煞气。

  他走得急,对周围的欢呼声如视无睹,见到红着眼眶的颜岫青时顿了一下,他哑声问:“你哥哥呢?”

  颜岫青泪再也忍不住,她将手里的信递给江敛,颤着声道:“你看看,你看看就知道他去哪了。”

  江敛接过信,低头看去,看见了颜怀隐流畅的字迹。

  吾妹岫青亲启:

  展信安,见字如面。大军虎符安置在我塌枕下,你去拿好,方便与西北旧部周旋。我不在后,诸事多与柳尚青商议,你身边谋士唯他可信。

  哪怕大局已定,对峙终输赢难料,万不能掉以轻心。若赢,立即挥师攻朝华城,不可耽误。进城勿伤百姓,先占皇宫,杀齐宣昌,报母丧命之仇,随之可称帝。女帝之路难行,妹妹,多选贤臣,远小人,心系百姓,国祚方能绵延。

  我此番去,是为江敛之死。我总是不敢信他已死,午夜梦醒,每每恍若自己亦随他身死。他身死干脆,我身死百遭。

  兄此去未知会于你,万分抱歉。我前半生枷锁加身,步步斟酌,回首往事,九分艰难苦涩,少有伶仃欢欣。能遇江敛,得不可得安乐,本以为是我之大幸,恨不能珍之又珍,却未料是上天戏弄,一次次夺我之爱,到最后都如掌握泥沙,不留一毫。

  但切莫担心,我去寻他,世人看其身死可悲,不知我心乃乐也。妹妹,且容我放纵这次,江敛不在,我时时刻刻如刀锤凿心,只有想到能去见他,心中才生欢喜,故而万般情愿。

  你已长大,不再需我庇护,长鹰当飞,我于世也再无牵挂。妹妹,我太想他,你莫怨我。

  你称帝后,若有闲余,可寻我二人尸骨,葬于一处。我本不信佛家轮回之说,可临死终未见上一面,总有不甘,尸骨葬于一处,不知魂魄更易相见否?

  前路匆匆,故停笔于此。我心甘情愿,吾妹珍重。

  莫念。

  颜怀隐留。

第88章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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