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  甘愿   也不只是有我

  困兽, 甘愿囚于少女编织的牢笼,沉沉浮浮,为其生, 为其死, 为其疯魔,为其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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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寒料峭, 浓云薄冰,寒意没有席卷合欢宫,时光流转无声却渐渐逝去,明日就是除夕了。

  夜至深时,稽晟在昏黄的光线中抚过桑汀的脸庞,指尖触感温热而滑腻, 恍若是昨日的热泪簌簌滑过。

  听宫人说, 她用过晚膳后, 按院首嘱咐走动消食, 又喝了安胎药汤, 睡前照例看了会子画本,睡着时格外恬静安宁。

  一整日不哭不闹,也没有发脾气使小性子, 就是不愿见他。

  诚然, 不见他的日子倒似过的更安宁。

  可他是阿汀头一个开口央求要嫁的男人。

  从前有婚约的江之行什么都不是,遑论如今日夜兼程赶回淮原争夺大权的百里荆。

  可是阿汀不愿见他。

  一夜无眠。

  天亮时,桑汀喉咙痒痒的, 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嗓子沙哑着呢喃:“渴……”

  伏在床榻边上的男人很快反应过来,见小几上备有清汤,急忙拿来喂她喝了两口。

  清汤滋润, 桑汀的嗓子舒服了,才慢慢睁开眼。然目光甫一触及稽晟,倦倦垂着的眼眸倏的睁大,有惊恐惧怕流露出来,她捏紧被角,抑制不住地恶心干呕。

  稽晟神色一变,忙扶住她:“阿汀!”

  桑汀将才先喝的两口清汤全吐了出来,身子疲乏无力,却慢慢躲开了他,嗓子沙哑问:“你给我喝了什么东西?”

  稽晟动作一僵,急道:“是放在小几上的汤,你放心,不是别的东西,再不会有别的东西。”

  桑汀手心撑着床榻起身,侧身看向小几,见碗空了大半,恶心感才慢慢平息了去。

  “来人。”她对外喊道。

  闻声,屏风后很快进来两个面生的老妇,发髻以素簪盘起,身着布衣,瞧着慈眉善目。

  这是桑决精挑细选,连夜送来的,或是有接生经验的稳婆,最会照顾人,或是厨艺一绝能烧各种口味菜肴的厨娘,放在合欢宫里,信得过,也方便她吃食起居。

  桑汀掀开被子下地,稍年长的祝妈妈就拿了件披风过来,另一位赵妈妈则手脚麻利地去换锦被,尽职尽责,动作仔细,比这满宫伺候的下人差不到哪里去。

  其阿婆端着梳洗盆與进来,见东启帝站在那处,手臂抬起终是又放下,脸色慢慢变得铁青。

  其阿婆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有什么法子?

  也真真是东启帝行事有偏差,绕是娘娘再好的性子,心里怎么能没有气,这厢不愿理会,她们做奴婢的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打圆场说好话。

  直到梳洗穿戴完好,桑汀才转身,看了看身后沉默不语的男人,问:“还有什么事吗?”

  她的语气很淡,眼里的恐惧也都被尽数敛下,就像是平平常常的问候。

  稽晟抬头看她,眸光深沉,殿内殿外有十几个宫人在洒扫准备早膳,东启帝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阿汀,那夜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做,我错了,别气我了,好不好?”

  “没有啊。”桑汀的目光从裙上的流苏穗缓缓移到他身上,唇角弯出一道浅弧:“昨日早朝,皇上不是已经昭告天下了吗?哪有什么错。”

  稽晟眉心蹙起,阔步走过来:“阿汀——”

  桑汀轻轻的话语却很快阻了他:“过去的就过去吧,左不过是没有出什么差错。”

  稽晟忽而顿了步子,因为他知道这件事过不去。

  可是看着娇娇苍白的脸色,还是温声道:“好。”他走到她面前,几次犹豫着,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脸,“今日是除夕,我差人去接岳父和大哥进宫好不好?”

  桑汀沉默半响,摇头:“算了吧。”

  眼下这般,叫父亲看见了,也要担心。

  “好,都听你的。”说话间,稽晟对宫人打了个手势,那宫人便轻声出去,去叫回出宫接桑决父子的车架。

  见桑汀没有抗拒他的靠近,才又问:“今夜想吃什么?”

  桑汀认真想了想,还是摇头:“都行。”她现在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就是倦乏贪睡。

  殊不知这样的坦然落在稽晟眼里却更似冷落,稽晟说好,下午时亲自去了膳房。

  自六宫废罢,皇宫虽冷清了些,膳房众师傅却没闲着,忙活着忽见东启帝进来,个个不敢置信地睁大眼,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愈来愈旺,菜刀和案板碰撞的“剁剁”声却戛然而止。

  东启帝是从不踏步至此的!

  昨儿个才有闲话说龙颜大怒,朝堂上厉声斥骂下臣,这两日脾气可躁得很,今日该不是……

  掌厨的邓师傅赶紧给大家使了个眼色,几人当即反应过来,跪下齐声道:“恭贺皇上娘娘大喜,新春大吉!”

  稽晟脸上没什么表情,一片烟火气中,他粗略看了看案板,尽是些鸡鸭鱼肉,还有摆盘用的新鲜果蔬。

  无限的静默中,几人可慌了神,下一瞬却听东启帝问:“朕能做什么?”

  邓师傅都惊出冷汗了:“皇上,可是……奴等有哪处做的不好?请皇上责罚!”

  稽晟皱眉,语气里已经有显而易见的烦躁:“聋了还是听不懂朕的话?”

  “奴该死!”邓师傅上有老下有小,还指着做好晚膳能赶回去和妻儿吃顿饭,眼下被吓得心惊肉跳的,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回禀皇上,您能,能……添佐料……”

  于是稽晟看向放在一旁装佐料的小罐子,眉头越皱越紧:“都起来答话。”

  “是……是!”邓师傅忐忑起身,急忙中揭开了蒸笼的盖子,“皇上,眼下这道蒸鲈鱼该淋上汤汁,而后再闷一盏茶的功夫,方可出锅。”

  话落,立即有人把早先调好的汤汁递给稽晟。

  滚滚而起的白雾氤氲了他的脸庞,汤汁淋下,香味很快蔓出,盖上盖子后,稽晟问:“怎么不在蒸的时候淋?”

  邓师傅忙道:“这每道佳肴的做法不一,却都讲究个先后顺序,佐料汤汁放早一步晚一步,这菜的味道也就跟着变了,这会子鱼肉七、八成熟,淋汤汁最入味。”

  稽晟默了默。

  邓师傅察觉不对,忙又补充道:“皇上心怀家国天下,宵衣旰食,厨房滋事小,不值一提……”

  “日后教教朕。”

  邓师傅张着嘴巴,当场愣住。

  稽晟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认真,全然不似玩笑和作弄:“好好做。”

  “……是!”

  东启帝是富贵权势人家出生的穷苦孩子,自幼劳作的苦命,本来,一双手会做很多事,只是后来纵身沙场,一去十余年,过三关斩六将,这双手对刀枪剑法的熟练,早就超过了各色碗碟菜刀,也就不知中原的煎炸烹煮门道。

  可他什么都能学,只要阿汀能开心些。

  然而起初谁敢信东启帝这话啊,大家更怕项上人头不保!一顿除夕宴做的胆战心惊,直到酉时,稽晟离开,几人才松了口气。

  其中负责烧火的师傅拍着胸脯道:“皇上这是怎的了?竟要习厨艺!?”

  另一个踢了他一脚:“能保得这条贱命算你我有福气,还问这么多做什么?你不怕死啊?”

  “瞧你这话说的,皇上堂堂一七尺男儿,文韬武略,正值好年华,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像皇后娘娘那样的娇女子日日与皇上朝夕共处,如今不也怀了龙嗣独得恩宠,要我说就是江山无限,美人卓绝,方才能讨得东启帝的欢心。”

  此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是负责传膳的宫人来了。

  邓师傅忙打断这闲话:“得了得了,快闭嘴!”

  几人讪讪,各自忙活去了,进来的宫人中有一位长相清秀的,却将那话听得清楚,记到了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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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式佳肴色香味俱全,夜幕降临时,合欢宫笼罩在暖色中,桑汀坐在桌前,隔着窗扇看夜色。

  稽晟走到她身后,轻声唤了一声:“阿汀。”

  “嗯。”桑汀慢慢转身,“你怎么才来啊,都快凉了。”

  稽晟顿了顿,说:“下午在膳房,油烟味大,方才回去换干净衣裳耽误了。”

  闻言,桑汀才仔细看了看满桌的佳肴。她哪里会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可是心里存着气,语气酸酸地道:“我以为你这双手只会杀.人。”

  “我不是。”稽晟从身后抱住她,不敢用太大的力,只轻轻环着,埋在她颈窝一遍遍说:“我不是要杀他,也不是厌恶他,我只怕他会带走你,阿汀,任何人都不能从我手里把你抢走。”

  桑汀眼眶泛起酸涩来:“不会的。”

  稽晟默然,他固执得像一块磐石,却不会再做让桑汀失望的蠢事。

  老父亲说的话他不予置否,到底都听了进去。

  女子怀胎十月,本就艰辛非常,不论如何,他该好好护着她,不是为了那虚无的血脉子嗣,只是为了他心爱的女人。

  四处宫人都轻声退下了,外面响起烟火爆竹声。

  稽晟在桑汀身旁坐下,给她盛汤布菜。

  桑汀安安静静地看着,打趣说:“这是皇上亲手做的,今夜吃不完我就封存起来,放到……就放到冰窖里。”

  稽晟笑了声,难得坦诚道:“不全然是,以后都给你做。”

  桑汀一句好啊还没说出口,稽晟就又说:“只要阿汀不嫌弃我的手艺。”

  听了这话,桑汀倒是认真思忖了一番,稽晟将挑干净刺的鱼肉喂到她嘴边:“尝尝。”

  桑汀抿了抿唇。

  那夜给她留下阴影了,现如今只要是稽晟递过来的东西,这个身子就本能地迟疑抗拒。

  很短的僵局,稽晟握住筷子的手却不受控制地攥紧,最终夹碎了鱼肉,桑汀唇瓣微微张着,忽然顿住。

  “抱歉。”稽晟低声说。

  他这样说,桑汀心里也不好受,走到这一步,无可奈何却不得不。

  此时殿外传来“砰”一声巨响,半透明的窗扇外映出绽放绚丽的烟火,好大一朵,在夜空盛放。

  桑汀推了推稽晟的胳膊:“你快看,好美啊!”

  稽晟侧身望着她,深沉的眼眸倒映出她甜美的笑:“嗯,很美。”

  美好的事物总是让人对未来心生期许的。

  烟火绽放很短很短,像是昙花一现,可是长的是往后的岁月啊。

  桑汀慢慢握住了稽晟的手:“稽晟,人人都惧怕死亡,我深知自己不如你孤勇无畏,我遗憾没能陪你走过最漫长的路,熬过最艰难困疾的苦,我现在只是很想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不只是有我,像如今这样重要的团圆夜,会有严肃的父亲,柔和的母亲,孩子们在调皮玩闹,你生来就该拥有很多很多,不只是苦难,也不只是我。”

第96章 .  甘愿   也不只是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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