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邺王抿紧了嘴, 紧张地望着皇帝。
如今人证、物证俱全, 只要买骨楼那些人招供,他这个为祸作乱的罪名算是彻底安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纵然是亲王, 其他的事情皇帝或许可以容忍,但「谋反」的罪名却是谁也承受不了。
况且——
虽然看起来父皇一直在娇惯纵容自己, 留自己在京畿中开府建章,让嫡系的太子出征在外。
但邺王知道父皇在替太子看着自己,让自己碌碌无为,让太子外出建功立业。
现在一切如父皇所愿, 太子的名声越来越好, 而自己的名声越来越差。
好不容易在外经营了买骨楼、大凉山,一下子全都被姜有汜毁了!
邺王的脸色由青转紫,还未等皇帝开口,忽然闪身到太子跟前, 伸手想要去掐太子的脖子。
但太子反应极快, 往后退了半步右手出一个手刀, 狠狠在邺王的手肘处劈砍了一下,邺王吃疼, 急忙收回手垂在一边,看起来已经脱臼。
邺王还不死心, 趁着禁军还未赶到的时候转身抓了离他最近最好拿捏的王鱼机, 掐住她的喉咙挟持了她。
太子上前一步呵斥:“邺王!你以为挟持一个女匪徒有用吗?”
谢一程往侧边躲闪了半步才发现邺王不是来抓他, 皱眉道:“你想要灭口?”
刑部侍郎和何相都大吃一惊,他们不会武功,自然先要保全自己,纷纷躲在高盛王的身边。高盛王和太子都已自觉拦在皇帝跟前,护着皇帝。
同样不会武功的姜有汜慢慢站了起来,她没有躲避,只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地看着邺王和王鱼机。
邺王冷笑:“我知道挟持她威胁不了你们,但是这个女人毁我大计,我就算要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姜有汜缓缓开口:“你让一个女匪陪着你死,难道不怕日后名声?”
“今日发生的这一切足以让我声名狼藉,我已顾不得许多。”
邺王恶狠狠道,“只是我没想到我居然会被你、被太子逼迫到这一步……事到如今,我已无话可说。
成王败寇,我输得彻彻底底。如今我唯有一句话想要问——”
他慢慢抬起头,看着皇帝,往日的纨绔笑意淡去,余下的是执着略带愠怒的眼神:“父皇,我的母妃到底是谁,为何您让老王妃抚养我,却不让我见到我的亲生母亲?”
姜有汜心想糟糕,这种牵扯到皇家隐秘的事情若被自己听到岂不是更加没有生的希望?
但看起来皇帝也不想说,没让闲杂人等避嫌,而是直接回道:“老王妃就是你的生母,朕恩准她在外陪着你,给予王妃名号位份,你不信可以问她。”
“我朝从未有妃子在外做王妃的先例。”
“朕可以创造先例。”
“父皇如此做,是想让我彻底失去竞争皇位的资格?”
“本朝有太子,太子才是储君,而你不是。”皇帝淡淡说完,转过身背对着殿上,“这女匪要杀要剐随你,你毕竟是朕的儿子,从此你就禁足王府,没有朕的命令不得擅自出府。”
姜有汜看着皇帝的背影,心中一片死寂。
在他的眼里,是不是江家的几十口、桃家的几万将士都不算人命?
可以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在王府禁足」就算惩戒?
邺王意图谋反,陷害忠良,滥杀无辜都可以算作一个小过错,甚至不会在史书上记录一笔就草草盖过?
姜有汜攒紧了拳头,愤怒地瞪着邺王。
“皇上,邺王指使大凉山匪徒截杀江家炭船,谋财害命,这件事难道就这么算了吗?”谢一程忽然上前,开口大声地质问。
此情此景,剑拔弩张之下,像久在官场的刑部侍郎、何相等早就识趣地闭嘴,出去之后更加不会提起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也不会追问皇帝故意避开的略去的问题。
只有谢一程也不知道是傻还是执着,居然当着皇帝的面继续追问。
何相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提点他:“谢大人,此事不归大理寺管,圣上自有裁断。”
谢一程还要再说,却听见姜有汜慢慢道:“一程,这件事我会解决,你不必管。”
“你现在自身难保,你要怎样解决?”谢一程焦急万分,体内血气上涌,完全顾不得自身安危。
邺王只是禁足,而姜有汜面临的则是杀头之罪,今日殿上的这几个人都会对今日发生的事情闭口不言。
一旦这局面散了,就再也没有说清楚当年冤案的契机!
姜有汜勉强笑了笑,扫视众人,目光转视皇帝:“圣上听见了吗,我是江家的女儿,好不容易查到了凶手,圣上却因为凶手是你的儿子故意偏袒,这就是圣上的治国之道吗?”
高盛王沉声道:“住口,圣上岂容你诋毁。”
姜有汜面对太子:“殿下也认为圣上如此处事算是公道?我不用殿下站出来替我们辩驳,我只需要殿下回答「是」还是「不是」。”
太子略一犹豫,还是说:“父皇的处置,自是公允。”
“既是如此——”姜有汜转身盯着邺王方向,淡淡说,“这里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为我们讨回公道,这个公道,只好由我们自己来取。”
我们?姜有汜只有一人而已,哪里来的“我们?”
高盛王直觉有地方不对劲,他见邺王身边的王鱼机身上隐隐现出杀机。但王鱼机应当不会功夫,为何能迸发出这样的杀气?
就像是——
一个训练已久的刺客?
等高盛王回神的时候,只见王鱼机眼里崩射一抹狠厉。
随后击中邺王的手肘,当即听见清脆的「咔嚓」地一声碎骨响动,邺王吃疼眉头紧紧攥着,不敢相信地回首望着后头刚刚被自己当做人质的女子。
王鱼机是何人?她仅仅是一个心怀怨恨,无依无靠的女子罢了。
若是没有自己,她早就在某个巷口无声无息地死去,不会有人为她悲伤,更不会有人为她伸冤。
当初让她在大凉山做女匪首领,也是看中她对于世道规则的绝望。她和自己一样,想要挣扎着获得不一样的前途。
但这个恶毒的女人在殿上背叛自己,还出手偷袭自己,简直可恶至极!
“王鱼机,你疯了?!”邺王暴怒,手无力地垂在一边,显然已经骨折。
王鱼机淡漠地说:“让你继续活着,是这个世道疯了。”
她说完,抬头一一从太子、高盛王等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定在皇帝身上。皇帝回过身,略带诧异地看着这个女子。
“你不是王鱼机……”在近处的邺王恍然大悟,眼中透露出恐惧,顿了顿道,“你是谁?!”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敢相信桃不换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大摇大摆地出现。她出现在这里,就等于自寻死路。
「王鱼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用匕首挟持邺王,而后轻轻揭下面具,露出一张不施粉黛依然精致俏丽的脸,只是这张原本应该充满了天真浪漫的脸上布满了仇恨,“我不是王鱼机,我是桃不换,镇北大将军桃焕北的女儿。”
皇帝瞳孔微微张开,脸上掠过一点情绪,但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有汜走到桃不换的身边,与她并列站着,轻声道:“这一趟辛苦你舍命陪我。”
桃不换冲着她微笑着摇头说:“也辛苦你舍命陪我。”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最终全都笑了。也不知道是笑终于可以得偿所愿,还是笑世道不公。
谢一程静静地瞧着这二人,脸上带着一点点笑容。
桃不换从邺王府中救出自己,还和他定下了伪装成王鱼机到殿上作为人证指证邺王的计划。
虽然知道这个计划很疯狂、很危险,但谢一程还是按照桃不换说的去做了。
如今成功让邺王相信王鱼机没死,而且让邺王承认了罪行,这一场疯狂之后,看见了桃不换和姜有汜脸上的平静。
她们仿佛已经得逞所愿。
自己的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刑部侍郎道指着桃不换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王鱼机,真的王鱼机已经死了?你们刚刚是在诈邺王殿下!”
桃不换倨傲道:“我刚刚的确在诈供又如何,现在邺王已经承认了所有的事情,覆水难收,我得到事情的真相就足够,至于后果——”
她目光瞥向皇帝,又挪到了邺王的身上,“他杀了江家十几口人命,害了我父亲及麾下将士,他的罪行圣上不忍心责罚,就由我做这个恶人来替圣上教训教训这个顽劣不堪的儿子吧。”
“桃不换!”高盛王急切地开口,“你父亲的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你如果杀了邺王,你就罪无可赦!”
太子也阻止道:“我也很敬重桃焕北大将军,你先放下刀,放了邺王,桃将军的事情我们稍后再论。”
何相稳重地说:“桃姑娘,若桃将军之死和邺王有关,我等会替你讨回公道。”
桃不换见他们一个个跳出来为邺王说情,嘲讽道:“哦?你们真的会为我父亲做主?”
众人纷纷点头。
桃不换扭头问姜有汜:“阿汜,你相信他们吗?”
姜有汜平静地摇头回:“我不信……”
“我也不信……”桃不换话音刚刚落下,拿着匕首的手稍稍一用力,在邺王的脖子上划了一刀,另外一手捂住了邺王的嘴巴不让他发出声音。
一道暗红色的血洒溅在桃不换的半边侧脸上,她面无表情地擦拭了自己的脸,笑吟吟地和姜有汜说,“我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