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143

  主子已做了决断,暗卫们相觑一眼,不再多言,立即拨人前去海州洽谈。褚晚龄则一勒马缰,终于停下步子,问:“华都如何了?”

  “释莲禅师今早来了信。”

  暗卫翻身下马,将密封完备的信双手奉给面如寒霜的太子殿下。

  褚晚龄拆了信,抽出其中信纸,上边书写不过三言两语,却言简意赅,将华都的一切都写尽。

  从晁相主动进宫,到顾长淮自去东宫伏诛,再到卫至殷亲手结果了顾此声,乱军已群龙无首,禁军从顾此声的宅邸及郊外别苑搜出军备上千副,足以构罪,平乱只在须臾之间。

  这也自然都在他的预期中。

  然而褚晚龄的眉却越皱越深,几乎拧成一道绳结,暗卫们触目惊心,皆不敢语,又依稀听得太子殿下叹息一声,便将信纸叠好,塞进怀内。

  他也只能一叹。

  释莲在信的末尾写,“有惊无险,尽如您所料。然,反贼顾此声伏诛之后,晁相以他残剑自刎,卫公子于御书房拾得晁相所遗血书。”

  “——血书中有一句,‘老臣以三朝之躯,毕生心血,求圣上垂怜,勿杀顾氏无辜之辈,勿伤此声生平清誉’。依晁相的意思,是希望陛下与您能网开一面,不要株连九族,哪怕将顾此声的罪名安在他的头上,哪怕因此断送晁家其余人的仕途。”

  “最后他说,方沅非良臣之材,乞求陛下放他归去市井,自生自灭。”

  褚晚龄回眸望了一眼天边弦月,心中的不安愈烧愈盛,尤其在读完最后一句,一阵无端的心悸更是催他即刻出发。

  一个念头骤然在他心中浮现,褚晚龄瞳孔猛缩,当即夹紧马腹,白马即如脱弦之箭。

  暗卫们还来不及休整,便听褚晚龄再一吟鞭,对他们喝道:“返回大营,快!”

  -

  五十艘蠃鱼齐发,乘风直下,横渡玄河,轻若流云。

  与玄玉岛南边停泊的上百艘船比较,零散的蠃鱼如蚍蜉撼树,不值一提,因此玄玉岛只是第一时间布阵排兵,备下投石器与火箭,静等着蠃鱼们又似前几日那样徘徊一圈便打道回府。

  许一盏伏在船头观望,方沅则在她身后正襟危坐。

  蠃鱼距离登岛还有一段路程,许一盏背对着他,却听见方沅问:“你知道华都怎样了吗?”

  许一盏转回身,打量他抿唇瞑目的模样,反问:“你在说什么?”

  “我说,顾长淮是前朝太子的遗孤,顾此声是他的拥趸,他们想造反——我们都知道的。”

  方沅一边说着,身形却静得像是无风无浪时的一叶舟,停在死寂的河上:“你准许太子陪你来海州,就是不忍他和顾长淮正面冲突吧。”

  许一盏没吱声,只她自己知道心里的难受。

  她不愿和故人刀戈相见,无论如何,她总倾向于阖家团圆。

  最好是大皖山河永固,顾长淮能给出圆满的解释,方沅——方沅他最无辜,至少在许一盏看来,方沅不过是个一腔热血的笨蛋,若非困于晁相施舍的恩情,根本不会这样畏手畏脚,进退维艰。

  “方沅。”许一盏按了按太阳穴,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和他坦诚,“你和我说清楚你的想法,就算晁相倒了,我还能保你。”

  方沅微微启眼,唇畔却衔着意味莫名的苦笑:“为什么保我?”

  许一盏只觉莫名其妙:“你不是要盛世吗?你难道想就这样半途而废?”

  “没有半途而废。”方沅暗自垂眼,道,“......我们想要的太平盛世,永远不会半途而废。”

  许一盏越听越觉不对,心中隐隐泛起一阵不安的预感,再对上方沅的眼眸,却见眼前自认识以来,一直死犟又固执的倔驴探花,竟然红了一双眼圈,眼眶里盈满眼泪,只等他一眨眼,便会争先恐后地冲杀出来。

  “你什么意思?”许一盏心中震得厉害,然而四顾之下,只有无可凭依、生机渺茫的玄河。

  她能杀人,在水与火之间,杀一十、杀一百,要多少杀多少,她都觉得信手拈来。

  可她从没学过救人。

  方沅低下头,眼泪覆在他的睫上,许一盏却听见方沅哽咽的笑声,方沅边笑边道:“我妄揣圣意,还把陛下和殿下的秘谈都告诉了老师。如今老师决意为顾此声顶罪,才让我远离华都,他是不舍得我死——他是怕我、怕我戴罪之身,却厚颜去分盛世的一杯羹。”

  许一盏呼吸微窒,她伸出手,想拉住方沅,却被方沅一躲,听他接着道:“你保不住我,我死有余辜。”

  “我时常会想,如果没有老师,我被你和顾太师从陋室里接出来,然后一心为太子殿下尽忠。”方沅说着说着,却仰起头来,蓦地一笑,“......可是,如果没有老师,我衣食都成困难,读书也没机会,又谈何盛世、谈何理想呢?”

  “我谁也不恨,我只恨我自己。”

  “你和老师都是我的恩人。”方沅停了片刻,忽而道,“——你和太子,才是盛世最大的希望。”

  许一盏忍着心中酸涩,低声道:“我不该准你上船。”

  方沅倚在船舷,不语,独自打量着一旁的油桶。

  过了会儿,他开口道:“亥时,西北风最盛。”

  玄玉岛已近在咫尺,玄玉岛的火箭接连擦过蠃鱼们的船舷,其他蠃鱼上的将士们都开始摆放柴木,调整最后的航向。

  许一盏一咬牙,划桨避开一块从天而降的落石,她背对着方沅,却不自禁地带了些哭腔:“——方沅,我不该准你上船!”

  随后她高举起手,眸中只映出玄玉岛长蛇也似的兵阵。

  众将士屏息以待,见她点了三支火箭,五石巨弓在她臂间拉满——顷刻齐发!

  几乎只在同时,许一盏握住方沅细瘦的手腕,高喝一声:“放箭,杀!!”

  四散的蠃鱼早已成阵,在她下令的一瞬间,众人架弓放箭,对岸船队燃起火光,即刻分散。

  然而蠃鱼远比他们更加零散,呼吸之间,几艘偏远的蠃鱼点起火,以无可畏惧的姿态冲进刚刚整队分散的敌阵。

  油桶接二连三地炸开,火势愈演愈烈,寥寥的战士们跃进水中,又扑上敌人的船,竭尽全力地砍杀每一个试图跳船逃生的敌人。

  许一盏喘息着,她的蠃鱼也逐渐逼近敌阵,滔天热焰仿佛贴着她,不消半息,许一盏的脸上已满是汗迹,分不清是火熏的热汗,还是后知后觉的冷汗。

  方沅被她拽着,却似破烂的木偶一般,只顾着笑:“你知道蠃鱼是什么意思吗?”

  许一盏听得不甚清楚,她只顾着劈开一支破风袭来的箭镞,眼前威风凛凛的长蛇已经烧成一条火龙,她听见对方报信的斥候快马奔来,声嘶力竭地吼着什么。

  她听不懂南洋话,但是从敌首错愕又愤怒的神情足以猜出内容。

  ——北面玄玉岛遇袭,这群蠢货,终于中了他们的声东击西之计。

  在那一刹那,许一盏险些大笑出声,即使浓烟熏得她无法呼吸,即使火舌已经舔上她同为红色的衣袂。

  方沅也笑着,许一盏终于听清他说:“蠃鱼是自以为是的蠢货。”

  “状似飞鱼,带来的却不是福泽,而是灾祸。”

  许一盏瞳孔骤缩,而方沅已脱开她的钳制,反手将她推进水中。

  一切纷乱都离她远去,唯独落水的前一霎时,她亲眼见着方沅怀抱油桶,乘着那一艘蠃鱼,横冲直撞、且奋不顾身。

  蠃鱼冲入火海,接连的爆炸声响在耳畔。

  吹的是西北风,春天依旧还没来。

  许一盏喘息着,手摸向藏在腰间的匕首,双目猩红,形同泣血。

  -

  五十艘蠃鱼焚烧殆尽,南洋人的舰队保留无几。

  敌首骂着晦涩难懂的南洋话,终于从船上逃下,踉跄着指挥余下的将士驰援北面。

  他们甚至来不及点清这一队疯狂的敌人究竟有多少人,只觉得对方似有千军万马之众,杀也杀不尽,偏还神出鬼没,每一艘船都有他们肆意砍杀的身影。

  无人得见,一抹黑影无声无息地贴近过去,冷寂的月光映着她湿漉漉的脚印,轻若点云。

  一把匕首准确无误地没进敌首心口,恶狠狠地转了半圈。

  在其余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许一盏抽出匕首,敌首的脖颈被她扼得几近折断。

  易容已被河水冲净,再也没有许轻舟那副温润如玉的皮囊作掩,许一盏便落落大方地露出她本就锋厉艳绝的脸来。

  她回眸望向侥幸偷生的敌人,一身白甲已成血甲,恶鬼似的发笑。

  “老娘是那群蠃鱼的将军,”她夺下敌首手中的枪,端在臂间挽了一记枪花,眉眼弯弯,“是你们躲不了的灾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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