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6
我厌恶极了这颗桃树,它让我想起过去这么多年我在这深宫里的生活,让我想起染画死去那天的模样,让我想起秋竹死去的模样,让我想起楚承煜对我的欺骗和伤害......
他故意赐我这座冷宫,就是要我看着这颗桃树沉沦在痛苦中,永远都不能被救赎!
杏娘见我还不收手,便有些着急了,“娘娘,别再打了,倘若那桃树真的死了,您真的不会有一点伤心吗?”
我看向她坚定的摇摇头,我为什么要伤心,我应该感到痛快才是。
“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纵使再恨皇上,可皇上当年为了救你从悬崖上摔下来摔断了条腿啊!他将您安置在冷宫里无非就是想保你一条命,您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我指了指我的嘴巴,不禁冷笑。
我没有要他救我,他自己跑到那崖上采摘什么奇草摔断了腿,难道就为了这条腿我就要与他冰释前嫌吗,忘记消失的漠北,忘记她们的死去,忘记他如何欺骗利用我吗。
相反,我更恨他了。
我只想了结这孤寂荒唐的一生,他为什么要救我?救活了又怎么样,那□□还是将我折磨的半死不活,我这辈子都不能再开口说话,又将我困在冷宫里,这就是他要的护我一世周全吗?倒还不如死了更痛快。
楚承煜又来了,他的步撵路过宫门口,没有停驻,没有放慢速度,我看见他正在看我,眼眸里复杂的情绪翻腾。
我恼火极了,杏娘怎么又把门打开了!
“娘娘,每天这短短的几秒是皇上心里最大的慰藉,您又何必这样呢。”
我一把推开杏娘,满目怒火的看着她。我忘了,她是楚承煜身边的人,她对他忠心耿耿,她只是楚承煜派来监视我的人。
她跪在地上问我,“娘娘还未用午膳,可有特别想吃的东西,奴婢给您做。”
我望着狭小的院子和冷宫,望着高高的围墙,望着蔚蓝的天空心中的绝望冲破了极限,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出不了这宫门,也逃不出北倾,只能坐在这里慢慢等死,还要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既然杏娘一心站在楚承煜那边,我就不会吃她做的东西。
连续好几日,她急了,跪在我的床边连磕了好几头,“娘娘,奴婢再也不开宫门了,求求您,吃点东西吧。奴婢求您了。”
我指着外面,用手比划着问她,外面是什么声音。
她伏在地上,颤抖着声音回答道:“太后殁了。”
我既失望又十分开心,告诉她我要吃饭。
失望的是为什么死掉的不是楚承煜,开心的是那女人终于死了。
那天是她命人端来毒酒,是她让御林军弓箭手杀了我和染画,又是她让江佑臣杀了秋竹。
那天我正在院子里练鞭子,小正子带着一些人走了进来。
他朝我行了礼,“皇上命奴才送了件东西过来。”
我看着他手里的小锦盒不禁讽刺一笑,杏娘接了过来呈到我手上。
“皇上说,他这一生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娘娘,唯一放在心里的人也是娘娘。”
我看见小正子眼眶红红的,感到一阵莫名其妙,随手打开了锦盒。
那条银丝线上挂着是布满裂纹的桃花吊坠。
他这样做又有什么意思。
我合上了锦盒,示意杏娘退给小正子。
小正子却突然跪倒在我跟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满腔的伤心,“娘娘就收了吧。”
杏娘的脸色很不好,想要阻止小正子,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奴才跟随皇上一生,只见他为娘娘笑过,难过过,他为了娘娘不顾朝廷上大臣们的反对,为了娘娘忽视整个后宫,为了娘娘不惜与太后作对,为了娘娘亲自爬上悬崖摘草药,为了娘娘摔断了腿......如今皇上已经驾鹤西去,娘娘还是要这样恨他吗?”
我手里的鞭子陡然滑落,杏娘忽的朝我跪了下来。
原来...那天死去的是楚承煜。
我笑了,迎着烈日笑得酣畅淋漓,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心里没有那种痛快的感觉。
他死了,我再也没有可以去恨的人,我就像一艘船失去了航行的方向,等待我的只是被大海淹没的命运,绝望的,折磨的。
我看着那破碎了又被他粘好的坠子想起第一次遇见他的情景。
我的马儿丢了,父王说再赐给我一匹好马,可我不要,我就要白野,在荒芜的沙漠中,我拼命吹着口哨,盼望着下一秒白野向我狂奔而来。
夕阳慢慢下沉,在最后一丝光芒淹没前,白野背对着五彩的晚霞朝我奔来。
它对着我一声长鸣,马背上的那个人咚的一声被它摔了下来,我拍拍了它的头,“白野,你怎么学不会温柔?又给我乱叼东西回来了!”
我叹了口气翻过地上那个男子,他穿着漠北的服饰,苍白的脸色没有一丝红晕,干涸的双唇开始裂开,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脏乱的脸庞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冷漠。
我拍了拍他的脸,没有任何反应,然后又喂了点水喝,等到星星出来,他都没有醒过来。
白野安静的坐在我身边舔着毛,我思量了一会打算回去了,谁知那男人醒了。
他望着繁星闪烁的天空咳了几声,剑眉紧紧皱着。
“你这是脱水了,身在沙漠身边怎么可以不带水?你不是漠北人吧?”漠北的男子才不会这么细皮嫩肉。
他看着我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的眸子比那星空还要浩瀚,他说,“你是谁?”
我牵起白野,瞄了他一眼,“我是你的救命恩人。白野,走了。”
他艰难的支撑起身体,仰着头大量着我,“你的马姓白?”
“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你是公主?”
我被他这惊人的推断能力吓得从差点白野身上滚下来,我挥动手里的鞭子,狠狠的甩在他的身旁,他却躲也不躲,我一下子就输了气场,僵硬的傲着脖子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一个漠北外人竟然根据一匹马的名字一下子猜到了我的身份,真不简单。
“阿澈。”他回答。
阿澈?没有姓?
我干咳了两声,严肃的说道,“你不许出去乱说。不然我定让你尝尽鞭子的味道。”我骑着白野扬长而去。
脑海里他最后的笑容挥之不去。
我又想起他和我讲的故事。
依靠着那小山丘,阿澈搂着我缓缓说道:“从前有一个珠宝商人他奉了可汗的命令,千里迢迢的从中原走到了漠北,路上遭遇了一群劫匪,他们掠夺了商人所有的钱财,又将他打得奄奄一息,在荒芜的沙漠中他遇见了一个身穿兰纹云锦的女子,她和商人讲话时眼睛里总是流动着星星一样的光芒,挥动鞭子,手上的铃铛哗啦啦的响着,她骑马的样子是那样自由洒脱,商人看呆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充满灵气的女子。
后来他们又相遇了,商人偷偷将那本要献给可汗的水晶琉璃桃花坠留了下来,因为他觉得那坠子适合那美丽的女子。
很是奇怪,她明明是洒脱不羁的草原女子却总是脸红。
商人和那公主可以从草原的马儿谈到中原的诗经,可以从天上的繁星谈到悬崖下的风光,可以从天南聊到地北,他们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商人觉得这辈子非她莫属了。
于是在今天商人想问问那公主可否愿意嫁到中原,没有草原,没有马儿,但却有一个一直爱着她的男人,永远爱着她。”
“永远吗?”
“生生世世,只爱她一个。”
“那你告诉那商人,就说草原公主还得再想想。”
阿澈笑着说好,他的瞳仁漆黑无比,深深的凝望着我,又看得我脸红心跳的。
“离影......”他轻柔的唤着我的名字,手指在我的唇上摩挲了一会,他的唇便贴了上来。
起初凉凉的,演变到后面只剩下无尽的火热。
我还想起了我嫁给他的那天。
那年,那天,整个皇宫都在张灯结彩,敲锣打鼓,经历了一系列繁琐的礼仪跪拜,我终于能够休息了。
中原的女子婚嫁怎么要戴那么多发饰,堪比在脑袋上放了十斤铁。
我坐在被红色罗帐覆盖的龙床上,和那摇曳的喜色烛光一起等着北倾的皇帝到来,也许他是个老头,也许他是个比我还小的男孩子,也许和我年龄相当吧。
那双锦木雕花的大门发出咯吱的声音,我抬了抬头从喜帕下露出的地方看到一双穿着金缕靴的脚,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准备接受我的命运。
我却听到那人在笑,他说,“挥舞鞭子的女孩也会紧张?”
听到这个声音我整个人都懵了,一把抓掉喜帕,映入我眼帘的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可是好几年了,好几年没有再见了。
“阿澈!”我带着头上一堆哐当哐当的东西扑进他的怀里,什么簪子什么步摇零零碎碎的掉了一地。
他又笑了,“这么心急?”
我边笑边哭,敲打着他的胸膛,“你又乱说。你不是说你是中原的商人吗,你不是说要回家成亲了吗,你怎么会是北倾的皇帝呢,为什么,为什么,我又嫁给你了呢?”
“我是中原的商人啊,我用百姓的交的赋税给他们稳定的生活,我是要成亲了啊,不就是娶你。虽然用的时间长了点。”
他怎么可以这样狡猾还这样狡辩。
云锦丝被下,他滚热的身体紧紧贴着我,双手环在我的腰间,温热的呼吸洒在我脖颈处,又痒又热。
“离影,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我的双腿泛软,下半身撕裂的疼痛让我昏昏欲睡,往他怀里缩了缩便安心的睡去了。
......
“娘娘......”
我看到我的眼泪一滴滴打在坠子上。
小正子问我还要恨他吗,就算我不恨了又如何。他难过的,笑过的,不顾一切的,所有做的事情都不是为了我,他爱的是住在我身体里的那个灵魂,另一个女人。
所以就算他为我摔断了腿那又如何。
我是白离影,而并非他心中念念不忘的小影。
楚承煜爱的从来都不是我,到最后他也还是那么残忍,让我一个人心如死灰般的活着。
而我的阿澈很早很早以前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带着他的草原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