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33

  这是杀业,她说的对。从他设计花珉玉喝下那杯毒酒的时候开始,他和花珉玉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来扶云山庄哪?”他似乎是不想多谈这个话题,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会来扶云山庄?”

  “我确实是为了治好我的眼睛来的。但是……”莫筱略一沉吟,才说出了实情:“你父亲曾给谷里送过一封信。”话音刚落,花染衣就已皱了眉头,断然道:“不可能。”

  莫筱听他打断也不争辩,只是平静的接着说道:“那封信是写给师父的。但是那时候,师父已经出发去了塞外,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将信拆了。”

  “信里说,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可能挨不过明年冬天了。为防他死后兄弟倾轧,他本有意将山庄交给花珉玉。但若将山庄交给他,他泉下无颜去见他夫人,因此准备将扶云山庄留给你。但他也心知花珉玉生性争强好胜,他死后,你们必然还要有一场兄弟相争。才希望师父可看在故人的情分上,在你落难时将你接到空灵谷来。”

  莫筱说到这里抬头看了花染衣一眼,见他只坐在对面沉默不语,知道他是相信了。

  “信中并没有提及要空灵谷插手此事,只希望待结果出来之后,如你落败便接你到谷里来。我和师兄商量之后,觉得你未必愿意我们相助,原先准备静观其变。但那时我恰好去一庄求医,白水先生又提到你或许可以治好我的眼疾,我也有些好奇,便还是来了扶云山庄。”她说到这里又笑了笑:“至于之后出手助你,便只当是我求医的诊金吧。”

  花染衣却始终沉着脸,过了许久才低沉着声音开口:“但在你心里,花珉玉并非十恶不赦之徒,起码罪不至死不是吗?”

  见莫筱愣了一愣,他便又冷笑了一声:“你现在觉得他不无辜,无非也是因为我那日在灵堂上说他毒害了我大哥吧。若我是说谎的哪?就像他说我毒害了我爹那样,若是有一天你发现这一切都是我骗你的,你又会如何?”

  他说这话时,目光阴鸷,与她印象里有些孩子气的富家公子完全不同。但谁说昔日的那个花染衣就是真正的花染衣哪,她其实啊,从来都不曾真的认识过。就像他其实也从未真正认识过她一样。

  末了,她轻轻的低叹了一句:“在你心里我大概真是个菩萨心肠的良善之人啊。”她说完不顾他脸上微微的疑虑,转头看着窗外的黄昏。

  郊外农耕的农人都背着锄头归家了,散学的孩童也三五成群的跑过长长的河堤。不远处的民居都已经开始升起炊烟,这瘦西湖的边上,听得最清楚的不是吴侬软语的越人歌,而是女人叉腰站在屋外大声呼唤儿女回家吃饭的喊声。这才是寻常人家的人间烟火,连愤怒和悲伤都显得那么生气勃勃。

  莫筱望着外面,唇角也不由的嚼着笑,却突然开口道:“我明天就要走啦。”她说,“这里是个告别的好地方,多谢你陪我来这儿。”

  花染衣的眉眼霎时间便冷了下去,似浸在了冰水里一般冷冷地说:“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能从扶云山庄离开?”

  莫筱摇了摇头:“我师兄明天就该来接我了。”她笑了笑,“我本来也没有指望能从你这儿把信传出去。让你写信,只是为了把章子给你看而已。在那之前,我已经把消息带出去了。”

  “不可能,整个西苑都是我的人。”

  花染衣又一次皱眉断然道。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说不可能了,莫筱听了便又笑着叹了口气,她转头张望了一会儿,接诊站起身,对他说:“你等我一会儿。”说完就下楼去了。

  花染衣看着她走下楼,身影在楼梯上一闪而过,终于看不见了,才又伸手给自己倒了杯酒。他倒是不怕她在这儿溜了,既然她说了明日弄清影就来接她,就没有在这儿不告而别的必要。

  他一个人又望着窗外出了一会儿神,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楼下大堂传来琴声。他皱了皱眉,站起身走到了围栏旁。

  原本说书的台子上现在摆了一张琴,边上坐着一个身穿素色长裙的女子,白纱遮脸,低头抚着琴。正是傍晚用饭的时候,大堂上几乎坐满了来驾鹤楼里吃饭的人。平时这个时候台上都是空的,突然多了一个人抚琴,不由得也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何况在台上抚琴之人,琴技卓绝,就是这些不识声乐之人,也听得出此刻抚琴的是个高手。

  花染衣一手扶在二楼的围栏上,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楼下低头抚琴的女子,眉头蹙的更紧。行云流水一般的琴音在她指下流泻而出,指法技巧毫无瑕疵,就是扬州城里最好的琴师在听了都要忍不住赞叹。

  而且,她弹的曲子是《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

  待一曲毕,满堂喝彩。那女子微微仰了仰头,正对上二楼围栏旁花染衣的目光,对方紧抿着唇角,目光沉沉,其中是她看不透的情绪。莫筱眯了眯眼,眼底有一抹狡黠的光,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她站起身,对着大堂上的客人们微微屈了下腰,便抱着琴退到后堂去了。花染衣等楼下议论声渐渐小了,才松开了静静握着围栏的手,长时间的用力,让他的手指微微发白。紧抿的唇角里没有泄露出一丝情绪。

  莫筱走上楼梯,正对上还站在围栏边的他。花染衣紧绷着面容,看不出喜怒,过了一会才问:“你是用琴声传的消息?”

  莫筱揭开了面纱,不说话,算是承认了。花染衣便又沉默了一会儿,沉着声音过了许久又问:“你一点不怕我毁了空灵谷的名声?”

  “空灵谷并不在意江湖浮名。”

  “那国色哪?谷主令你也不要了?”

  “师父既然已经给了红霜姑娘,她又留给了你,那国色便是你的了。”

  “你想要吗?”

  这已经近乎于胡搅蛮缠了,莫筱苦笑了一下,看着对方阴沉而执拗的神情,无奈地问:“你愿意给吗?”

  花染衣紧盯着她的眼睛,过了许久才用有些低哑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地说道:“除非我死。”

  莫筱闻言微微皱了皱眉,才说:“那我一点也不想要了。”

  “你刚刚不是问我,如果我发现你骗了我,我会如何吗?”她想了想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还没说脸上先露出一个笑来,“我不会生气,也不会恨你。美人总该得人另眼相看,我那日到灵堂之前就在心里想,若是花珉玉生得比你好看,我就扭头去帮他。但后来看到了你,我就放心啦。”

  她说这话时明明带了点狭促,但神情从容,笑颜温婉。所以即使他知道她并不良善,也总觉得她如赤子,光明温暖,如黑夜中遥不可及的星光。

  花染衣微微撇开了头,移开了目光。这世上只有这么一个人,从刚出现就拿着他的相貌玩笑,到现在她能看见了,依旧会这么说笑着打趣他生得好看,他听了还是不觉得生气。

  他以前不喜欢别人论及他的容貌,好像他除了这个一无所有了似的。但现在,他在她面前真得一无所有了,脾气差,性子傲,还贪图富贵逼死了手足,何况她也再不用仰赖着他的医术,所以她连一点留恋都没有的就要走了,就像她师父那样,走之前还特特意意到这儿来,说把国色留给他了,而她此生也再不会来扬州啦。他连留她的理由都没有,这时候听她说“美人总该得人另眼相看”竟卑微的觉出一份欣喜来,罢了,在她眼里自己总还有一分的好,不至于一无是处的。

  他想到这儿,心里觉得空荡荡的,脸上也不免露出一个苦笑来。宽大的衣袖下,手指一动,才抬起手,神色漠然地将握了许久的酒杯递给她:“这杯酒,便做我给你的饯别礼吧。从此空灵谷与扶云山庄,你与我……便两清了。”

  莫筱微微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他的面容冷漠,神情有些落寞,眉眼里却似乎带着几分孤绝。她不由低头看了眼杯中血一样的酒,水纹一圈圈荡开,倒映出她的脸,那一刻的情绪是带着连自己都捉摸不透的复杂。

  最后,她还是仰头将酒喝了。将空酒杯抬手示意给他看的时候,花染衣微微的笑了笑。他似乎是许久不曾这么笑过了,冷凝了许久的神色都因这一笑春风化水之后,连莫筱都忍不住愣了一愣。

  “此生此世,后会无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发这一章的时候,作者的内心很悲痛,因为最后一章我才码了一半,而明天就要贴出来了……

  而我开始贴这文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有追上存稿的一天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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