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50

  整个祈福期间,殷九清都有些魂不守舍,不是插香烛时慢了许多,就是住持问话的时忘了回复,齐梅跟在他身旁提醒了好几次。

  殷九清羞于承认,可他就是想秋荷了,尽管只分开了一会儿,尽管她从不肯正眼瞧他。

  因为早上的那句太子哥哥,他一整天都像是踩在棉花里,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她只有在求他的时候,才会喊他太子哥哥,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这四个字偏偏像是长了小钩子一般,勾得他心痒。

  他想见到她,哪怕她不说话,哪怕她瞪着他。

  殷九清怀着这种汹涌的情绪,面上却一派平静地吩咐抬骄辇的人说:朕还有折子要批,脚程快些。

  回了宫,他抑制着雀跃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长华殿。

  等待他的只有一座湿漉漉的、乌漆嘛黑的宫殿。

  他们说,他的秋荷用完早膳进屋里小憩,长华殿忽然走了水,秋荷死在了大火中,只给他留下一具焦黑的尸体。

  他不敢相信,明明早上还活蹦乱跳的人,怎么忽然之间,所有人都告诉他,秋荷死了,秋荷不在了,这要他如何能信。

  他的母后站在一旁随口说道:许是早就存了死志吧,次次见她,她都苦着脸。

  殷九清脑中的弦骤然崩裂,原来如此,原来她早上古怪的道别竟是此意,她同他说:太子哥哥,再见。

  原来,她一直都没有原谅他,她宁愿死也不愿意留在他的身边。

  殷九清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养心殿,他想起他略带强迫意义的吻,他威胁她,他向她索吻。

  是不是不应该让她去见殷九逸?

  她见了殷九逸,受了爱而不得的苦,她熬不住了,所以要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

  殷九清发了狠,将案上的奏折悉数扫落在地,他的身子缓缓滑落在地上,仿佛浑身的力气被抽干,他在空旷肃穆的大殿里痛哭出声。

  他说好的要弥补,可她就是不要,她心里装了别人了,宁愿死也不愿意留在他的身边。

  他们以往也是有过好时候的,怎么如今再也回不去了呢?

  殷九清想起了他青葱的少年时光。

  章太傅是他的舅舅,也是他的老师。

  他常去章府,也总能听章锦灿同他提起那个讨厌的庶妹。

  殷九清从未见过那般漂亮的女子,脸上清纯与艳丽并存,眼角上扬带有媚态,嘴唇薄厚适宜,唇珠明显,又俨然是少女清纯之感。美目流盼、朱唇皓齿,令人不可逼视。

  他自小遵圣人训,心中对妻子的期许也是端庄知礼、敦厚贤淑之流,从不敢对秋荷有他想。

  但章秋荷实在和殷九清见过的姑娘太不一样了,她身为庶女却总是挑衅身为嫡女的章锦灿,次次让章锦灿吃瘪,总是挨打却总敢再犯。

  她的身上有一种张扬肆意的美,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他不曾有过的东西。

  身为太子,他自小便被教导着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

  他不敢将喜怒形于色;不敢不用功;不敢不遵圣人训,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的父皇、母后对他寄予众望,他们要让他成为表率。

  他小心翼翼地活着,太子的壳子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时,桀骜不驯的章秋荷突然闯入了他的生命中,他觉得她那么特别,她笑着唤他太子哥哥。

  后来,她被李荣川欺负,他愤怒。

  她下药,他生气。

  他气她不自爱,他气她妄自菲薄。

  此前,皇后多番提及给殷九清找侍妾,都被他一一拒绝了,那是殷九清的第一次,也是秋荷的第一次。

  他口不择言地训斥了她,后来又后悔同她说了重话,火急火燎派暗卫给她送药。

  她在风雅场所跳舞,他更是气血翻涌,心里想着不管她,却还是没忍住让暗卫给她送去银子。

  殷九清渐渐明白了,秋荷真的没有选择,他是真的心疼她。

  那时的他太过懦弱,不敢直面自己的心意,不敢将喜欢宣之于口,不敢叫别人揣测了自己的心意,更不敢给她承诺。

  后来秋荷被章锦灿下了药,送到了他的床上。

  其实那夜他尚存着几分清明,她乖乖在他怀里睡着,双颊飞红,他忽然便贪起欢来。

  他喜欢她,他想要得到她。

  他对自己说,不如就借着酒劲放纵一回吧,明日之后,他来娶她,他来保护她,他会对她好。

  自那以后,殷九清抑制不住地欢喜,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急吼吼地跑到她的卧房看她。

  她穿着一袭青色的纱裙躺在床上,胸口微微起伏着,看起来很乖,和平时的样子大相径庭。

  不多久她又皱了眉头,似是很不安稳,殷九清蹑手蹑脚坐在她的床边,做贼一般摸摸她的眉毛,捏捏她的脸颊。

  眼看着她马上醒转过来,他又像受了惊一般抽回手,正襟危坐,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殷九清的欢喜是藏在袖子下微微颤抖的手。

  他不善于说甜言蜜语,他想表示,他也喜欢她的,他看着满池的荷花,心中微动,试探着低下头想亲一亲她。

  她瑟缩了,殷九清的心绪瞬间跌落谷底。

  她主动搂着他的脖子亲他,殷九清的一颗心又怦怦跳动起来。

  她害羞地瞧着他,不是蓄意勾引他的眼神,是一种懵懂的、羞怯中带着不安的眼神。

  像是有羽毛在殷九清的心间挠啊挠,他是真的喜欢她,就是想常常看看她,就是想腻在一起,光是看着她就很高兴了。

  他拥紧了她,细细碎碎地吻她。

  他知道娶她很难,他义无反顾。

  他不在乎他的太子妃是谁,他一点也不在乎,他只要太子侧妃是秋荷就好了。

  可是后来,秋荷有了身孕,她竟害怕殷九清杀了孩子,殷九清又生气了。

  他总是生气,对秋荷说一些不好听的话,后来又总是很后悔。

  谁也不能想到,后来事情会变成那个样子。

  他想着去办差回来,父皇就会把秋荷嫁给他。

  恰逢秋荷的生日,他想着要给他的秋荷过生辰,他跑死了几匹马,日夜兼程地赶路。

  可是一回来,一切都变了。

  他的母后替他杀死了孩子,他的皇兄横刀夺爱,夺走了他的秋荷。

  最令殷九清心痛的是,秋荷也误会他了。

  他到底该怎么同她解释,是说全是他母后的错?是说他真的不知道?

  殷九清站着说不出话来,他怎么能说出口。

  他是孩子的父亲,孩子没了,他也痛彻心扉。他抓着血衣去找她的母后,她母后说得他哑口无言。

  好像一切阴差阳错,都是命中注定。

  他注定要失去秋荷了。

  可是怎么能甘心呢,明明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殷九清将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一喝酒,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他好像又对秋荷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再后来,他变得面目全非,他变得不像自己,他低三下四的求她爱一爱他。

  他用尽心机逼迫她回到自己的身边。

  可那时,秋荷的心里只装得下他的皇兄了。

  她宁愿死都不愿意回到他的身边。

  殷九清总是在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明明一开始秋荷该是他的妻子。

  纵然不能给她太子妃的名分,他会将她视作唯一的妻子。

  后来再怎么强求都强求不来了,为什么会这样呢?

  上天给了他无上尊贵的身份,他什么都有,真正想要的东西却怎么也得不到。

  殷九清总是做梦,他梦见秋荷搂着他笑,同他说:太子哥哥,能嫁给你真好。

  他梦见她含羞带怯地亲他,不好意思地说:太子哥哥,我喜欢主动。

  他也能梦见她跪在他的脚下,流着泪向他求饶:太子哥哥,我错了,我当年不该勾引你的,你放过我吧,我有爱的人了,我永远也不会爱你。

  梦醒,殷九清抱着秋荷留在宫里的小黑猫学着梦里那人:我永远也不会爱你。

  陛下,柳侍郎在外面候着了。

  殷九清收拾了一番思绪:让他进来吧。

  说罢,他将小黑猫放在桌案上,小黑猫探着头四处巴望,突然跳下桌子跑走了。

  柳朝明刚被擢升为刑部侍郎,特来谢恩,看见上蹿下跳的小黑猫,忍不住开口:陛下,猫不宜过肥。

  殷九清扫了一眼小猫说:它年纪大了,朕不想再过多约束它了。

  两人静寂良久,终是殷九清先开了口:她好不好?

  她很好,第二胎是个女儿,安王挺高兴的。

  你觉得朕怎么样?

  柳朝明有些错愕,随即垂下了头:陛下是贤明之君,赏罚分明、恩威并施,朝中人心归一,正是蒸蒸日上之象。陛下功勋卓著,必将青史留名。

  那她为什么不选朕?

  柳朝明将头垂得更低,声音也低了下去:从来都只有她想要不想要,这跟您好不好无关。

  殷九清颓然坐进椅子里,只觉得遗憾的事情那么那么多,错过了她已经有很多很多年。

第68章50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地上霜全文最新+番外章节

正文卷

地上霜全文最新+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