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长广苏氏的发家得益于永嘉之乱。

  匈奴入关, 举国兵乱,淮水以北各地兴修壁垒,结宗亲乡里之力, 共同举事御敌, 少年苏峻趁势而起, 成为流民之主,后元帝南渡, 重建晋国, 任其军衔。

  虽任军中大将,但流民终究只是流民, 将在外, 始终不得过江。

  直到永昌元年,“王与马, 共天下”的平衡被打破, 琅琊王氏王敦谋反, 一度攻入建康逼宫,朝廷不得不引流民军拱卫京师, 苏峻率兵勤王, 因平乱有功, 接连拔擢, 势力不断壮大,甚而为了扩张不择手段, 大肆吸纳江淮水匪, 甚至连朝廷罪犯亦纵容包庇,即便朝中传书押送, 亦是视若无睹。

  三番五次之后,中书令庾亮上书弹劾, 认为此子恐成大祸,于是请旨征召其入京,加以辖制,且在苏峻不应后人事大动,以防万一。

  苏峻因此心怀怨恨,更怕为其所害。

  争端爆发,于是,他联合祖约一同发兵建康,叛离晋国(注)。

  而后,苏峻兵败,身首异处,其子北逃,一直东躲西藏,伺机再起报复。机会得来于桓温三次北伐失利,朝中动荡,苏无的父亲苏盼携妻儿南入,渐渐站稳脚跟,在江湖中秘密发展势力,并因遭逢‘开阳’的追查,同江木奴联手合作。

  苏盼在终南山为公羊启所杀后,一应势力都落到了幼子苏无头上。

  ……

  往后白纸黑字无非是一些所为的列举,江木奴遭到重创后,一度消隐,苏无苦苦支撑,心知光靠这点力量全然不足,于是开始有意识跳出藩篱,在东海边初遇晁晨且又猜出龙坤斗墓时,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苏无展扇,扇里藏刀,挥刀斩绳,甫身去夺那挂在城墙上的帛书,晁晨出手阻拦,他气急发狠,杀心大作,一扇切向他脖颈边。奈何晁晨功夫藏拙,不仅分毫未伤,还出手将苏无的铁扇扣了下来。

  “捉住他!”

  桓玄自后,眼神示意,方才被拦下的守城将士都拿着长戟蜂拥而上,城楼上文官士族皆抱头乱窜,一时间喧嚣混乱迭生。

  戟刀送来,晁晨在城垛上腾身连退,伸手往腰间一摘,鲸饮出鞘,扫腿横踢又平刃连砍,只听砰然几声乱响,人尽皆飞落而出。

  挣出一口气的苏无仍一心扑在那卷轴上,终于将那挂绳挣断。

  “哗啦”一声风动,帛书下落,风骑中亲信欲夺,却为人所阻,方才还五花大绑按跪在地上的繁兮和应无心脱身而出,前者轻功纵跃,走壁一托,将那帛书接来。

  苏无对墙狠砸了一拳,也顾不得晁晨,足尖一点,飞身跃下城楼,双手成爪,向繁兮手边探去。

  繁兮不善近战,见他夺物,反手扔给应无心,后者大臂一缠,飞檐而上,夺取高地埋伏的弓手手中武器,上弦拉弓,先是警告似地对准桓玄,待后者惊惶扫看时,他又慢悠悠调转,正对苏无心口。

  “唰唰——”

  箭矢一支接一支,苏无旋身躲避,落地即走,吹哨欲换人来围剿。那下头四十八庄的还身处浑噩懵懂,乍一看那俩氐秦奸细忽地跑脱,竟和上头的雪友居士交手,竟还想要援手接应。

  长剑剑光纷乱,逼得突围而出的繁兮落地。

  苏无朝她面门攻取:“贱人,哪里走!”

  黑衣的女人回头,目光毫不避闪,就这么盯着他,凌空跨过那具水泡后腐烂的尸体。

  尸体凭空坐起,苏无骇了一跳,伸腿踩压,甚至想在那脑袋上借力。然而,竹竿托着的架子下,忽然刺出一柄冷光涔涔的剑,剑气聚来,向上引破,贴着他的心口欲穿下巴。

  苏无心中咯噔一跳,不敢硬接,后翻落逃,长袖翻卷,飞出两枚细小的梅花钉。

  只听“叮咚”两声脆音起,架子崩塌,下头飞出红影一抹,那影子持剑腾挪辗转,将暗器悉数扫开。这会子,晁晨亦至,看着钉在告示栏上的梅花样,伸手从怀里取出公羊启交付的那枚生锈的钉器比对,不由扬手高呼:“公羊月——”

  公羊月长剑一翻,与苏无对峙:“你污蔑我,这笔帐如何算?”

  苏无闻言,这才看清来者面容,不由大惊:“你是人是鬼?不,你没死!”

  公羊月懒得废话,剑锋已动,再度抢攻上,苏无扇子已失,脚下皂靴一甩,飞出刀片,竟以腿功,与他交手过招。晁晨提刃,亦要参战,却被公羊月一个眼神阻了回去,他不由低头看向手中那枚陈年梅花钉——

  公羊月定然是想自己亲手了结。

  于是,晁晨退了出去,联手繁兮,先将风骑中擅动者解决,而后死守城楼梯与开门绞盘,将所有人都阻在楼上,尤其防着桓玄后手——桓玄的兵就在城外,他们得赶紧解决苏无,再想法子掣肘这位野心勃勃的王臣。

  城楼上观战的江木奴不停搓动手里的叶刀,终是控制不住,将四轮车向前一驱。

  望楼上忽然飞落一抹倩影,那名被姬昀唤作阿姜的女子,一直在暗中看守,江木奴一动,她的丝刃立即卷了过去。

  江木奴露出诡异的笑容:“姑娘,可否帮在下一个小忙?”

  阿姜沉默片刻,将丝刃卷扬起,带着那瘫子从城阙上飞落。江木奴凌空,并不慌张,甚至还多嘴替苏无指点了两招。

  “攻他期门!”

  “空门出关元!”

  苏无乍然回首,略过那女子,以为是援助已至,不由信心倍增,想借江木奴的手杀人:“你我联手,可别让这小子再有机会逃出生天。”

  “好说!”

  江木奴偏头,对阿姜呵呵一笑,后者面无表情退开,在后掠阵,江木奴届时双手一合,运气推掌,掌风助力,苏无接了一个鹞子翻身配合,双腿一卷,鞋刀擦落公羊月鬓边一缕碎发。

  苏无预备再想前进一寸逼喉,长剑已至,反手贴着那薄刀口切过,两人内力一拼,同时退开。

  公羊月握剑手微颤,苏无心头一动,想是他受伤坠海内力有损,不由大喜,再强攻他肋间期门。

  来得正好!

  公羊月双目一眯,霍然旋身与之错开,趁其变招,忽又掉头如燕返,向苏无拥去。

  苏无大惊,与他推手却如撼昆仑,如何也撞不开,只能垂首,力走下盘。

  公羊月正等他空门暴露,登时两手交错甩剑,长剑自袖下过,白刃出腰,贯穿一偌大血洞。苏无捂着伤口小退,却被身前的红影罩住,进退不得。

  “地纪式”已尽皆补全,这一招“君怀袖”,正是东牟郡落海时所悟。

  “即便功非全盛,也一样能取你狗命。”公羊月哼笑一声,一脚将他踹开,向后拉开仆步,又猛地跺步而上,“你刚才骂我骂得很舒服是么?哼,这一剑是为我娘所刺!”

  苏无滚地偏躲,那剑影纷纷如雪落,照得他眼睛发木,只能以手背遮掩,刹那如堕黑暗。他欲听声辨位,但剑声却消隐,四下的抽气声、惊呼声、脚步声被渐次放大,等他从黑暗中睁眼时,剑气在前,剑身发白,如见太阳。

  长夜终有尽时。

  “噗——”

  白刃过胸,苏无鲜血从口鼻漫出,整个人像后一倒,抽搐着躺在地上,两眼瞪得滚圆,渐渐再无动静。

  “这一剑‘长夜尽’,是为晁晨所刺。”

  公羊月拔出长剑抖血,又就着苏无袍角拭了拭,这才收剑归鞘,转身向江木奴走去,后者将手中叶刀一展,微笑相望。

  晁晨惊呼:“公羊月!”

  然而,谁都没想到,苏无等不来桓玄的帮手,竟是龟息诈死。江木奴同时动手,动手的一瞬,苏无掐准时机同时暴起,两面夹击——

  “去死吧!”

  长剑脱鞘,只听当啷几声乱响,那叶刀尽数被扫开,江木奴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同样的,苏无眼底也起了两分不甘,但好在那飞刀替他拖住人,他得以背刺,用尽全力将藏在手心的断刃刺下。

  江木奴猛地甩袖,袖中还藏有两刃。

  眼瞧公羊月无路可走,就在这时,江木奴拍掌而起,让出空隙,公羊月翻身自四轮车上滑出,而江木奴手中的两刀并行,打穿苏无双肺。

  “你……你和他……”苏无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两人会走到一路。

  江木奴落在他跟前,一把钳住他的下巴:“你敢说你不想杀我?”

  苏无沉默。

  他不明白,自己的设计天衣无缝,最后为何落到这般田地!

  他将所有人算计在内,甚至包括江木奴,他本想将晁晨解决后,再同桓玄反应破军的阴谋,拿出当初刺杀拓跋珪一事表忠心,同时反证叶子刀救人一说,毕竟,拓跋珪回国后,一直在留心这位“义士”,那么他就能完成洗白的最后一步,将破军悉数作为替死鬼,自此后入朝为官也好,在野继续操控拏云台也罢,都能换得一身干干净净!

  苏无喘不上气,江木奴吊着他脖子,不给他一点活路。

  而后,在苏无惊诧的目光下,江木奴将脸上那块几乎与脸合为一体的面皮一点一点撕下,露出惨白的、完好的、年轻的面容。

  江木奴温柔地用只他俩能听见的声音道:“希微,我就想看你离功成只有一步却功败垂成的模样,绝望,就像当初的我一样,绝望。”

  多久没人唤他的字了?

  希微,希微。

  苏无动了动唇,发不出一点声音,他说——

  “原来你还没死,温白。”

  晁晨并不是苏无的第一选择,东海相遇前,那个倔强不服输,瘦弱得犹如冬雪白鹤的少年,才是他最初的抉择。

  “原来,你那时有这般绝望吗?”

  苏无双眼发木,手指从脖间滑落,怔怔望着那张经年不见的脸,又透过那张脸望向天外,天外飘落红梅朵朵,他笑着咽下最后一口气。

  ……

  温白撒手,向后倒下,倒在血泊中喘息。

  这世上早就没有江木奴了,如果江木奴在世,又怎么会是眼下这样的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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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啰嗦解释一下,但是觉得这样的留白刚刚好,给人遐想。

  如果有问题,再单独问好了。

  下一章完结,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喜欢我就收藏一下吧。

  注:参考史实苏峻祖约之乱,《晋书·列传第七十》

第2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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