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您还好吗？”齐木楠雄站在大树前, 出声询问道。
“不是很好。”树干上渐渐浮现出一张苍老的男性脸孔，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似乎这看似寻常的动作都很是费劲。
“谢谢你,年轻人。”
“不需要谢我。”齐木楠雄低垂着头，想起留在龙之家的欧煌。“抱歉，如果是以前的他，一定不会拒绝您的委托。我不知道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等结束这边的事, 我需要去向一个朋友求助。”
“临死之际能见到你这样纯粹的灵魂，我……”大树的声音逐渐变得几不可闻, 他艰难地交代完遗言，闭上了双眼。
“这样就可以了吗。”齐木楠雄犹豫着问道，但大树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时间渐渐流逝, 不能再拖了。幽蓝色的火焰点燃了树身上的注连绳，符纸他没办法动，但绳子却是最普通的那种。上面暗红色的污渍本是符咒，只不过几百年的岁月让它们失去了原本的灵力。
超能力者凝结的火焰，毁掉了困住树精的牢笼。一股平和的妖力在半空中荡出，整个离村被逐一覆盖。
齐木楠雄朝大树鞠了一躬，瞬移到了来时的水潭边。没过多久，伴随一声类似镜面碎裂的轻响, 村子如消融的雪花，一点点化为齑粉。
他仿佛看到了岁月变迁, 万物腐朽的终结。空中飘飘扬扬洒下半透明的结晶体，它们不是雪, 而是树精耗尽最后的力量，将一切尘封的灰烬。
离村彻底从地图上抹去, 不留痕迹。
齐木楠雄摘下眼镜，静静站立在原地。他的思绪很乱，考虑是否清除自己这半小时内的记忆。几经斟酌，还是决定保留下来。那个善良的树精，需要有人记得他。
用口袋里的零钱从最近的便利店交换到一个本子和一支笔，齐木楠雄坐在水潭边一块干净的石板上，默默写下来关于离村的故事。
几百年前，这里居住着二十七户人家。他们依靠种植、打猎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个村子到处洋溢着幸福而满足的欢笑声。
直到天灾降临。
干旱让水井干涸，所有的农作物死绝。野兽早已逃离了附近的山头，村民们再也找不到一丁点食物。不是没想过离开生养自己的家乡，只是他们又能去哪里呢？再说了，村民世代生活在村子里，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方圆几十里内渺无人烟，走到一半就可能饿死途中，还不如继续留在村子里，起码不会客死他乡。
旱灾造成了饥荒，村里有一个女人私下找村长提议，既然是天灾，那就需要祭天。他们没有多余的食物，只能用人来祭祀。
饿到失去理智的村民们已经彻底陷入疯狂，在村长将这一消息传达给众人后，他们集体赞同了这一做法。通过表决，先是孤苦无依的小孩被送上了祭坛，活活晒死，后来又挨家挨户挑选健康的孩童。
这种祭祀的方式不仅没有浇灭老天爷的怒火，反而迎来了持续升温的天罚。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他们把死去不久的孩童开膛破肚，腥甜的血肉香气对于久久没有进食的‘野兽’来说，不亚于一道美食。从此，村民们开始了自相残杀。
孩童没有了，就轮到柔弱的妇女。第一个被杀的，就是提议祭天的女人。
女人死光了，就轮到年迈的老人。第一个被杀的，就是最早决定要祭天的村长。
在这样的情况下，离村最古老的一颗大树生出了灵智。不仅如此，他还与第一个祭品的冤魂融为一体。
异变发生了，剩下那数十个活着的青壮年集体如同游魂一般，步履蹒跚地走向了大树扎根的位置。他们一个个咬破自己的手腕，最终血流而亡。
大树并不恨这些人类，哪怕他有了孩童的记忆。只不过，他的能力太过弱小，为了不让罪孽延续，他只能控制这些人自尽。接下来便以自己的先天灵气，把离村的上百亡魂镇压于此，期盼有朝一日可以净化他们的怨念，化去他们的罪，这样才能让村民们获得再入轮回的可能。
虽然几率很小，但并不是完全等于零。
后来又过了上百年，大树一边吸收天地灵气，一边净化冤魂，可双方的比例极其不对等。在即将功亏一篑的时候，离村迎来了一位四处游历的阴阳师。
她知晓一切后替大树布下了封印与净化的阵法，符咒与注连绳都是她的手笔，足以维持当前的现状。以她的能力也不能做得更好，毕竟上百冤魂需要洗去罪孽。
而她的名字，叫日渡夏江。
齐木楠雄停下了笔，将本子合上。如果今天来的人是欧煌，他一定会感叹世事无常，谁能想到日渡夏江曾经在这个村子里出现过？
阵法终究有失效的一天，大树替村民们争取的一线生机彻底断绝。即将消亡的精怪选择与未净化完全的冤魂一同赴死，身魂俱灭。
离开的少年出现在了中华街，算命先生罕见的没有沉迷游戏，而是端坐在八仙桌前，等候他的到来。
“坐。”古月言扬了扬手，桌上出现了点心与热茶。“辛苦了。”
齐木楠雄沉默地拉开了椅子，“欧煌，他到底怎么了。”
古月言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白玉烟杆，一会儿的功夫两人身边白雾缭绕。
“是劫。”
“我该怎么做。”齐木楠雄面无表情地开口。
古月言吐出一口淡蓝的烟雾，“等，时机未到。不过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故人重逢，福祸相依。”
对这模棱两可的说法，齐木楠雄明显不满意。他神情未变，目光却冷了几分。“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古月言笑着摇了摇头。“急也没用，三日后月圆之夜，一切自然就结束了。”
“他还是他吗……”齐木楠雄眼帘半阖，目光放空。
“现在？是，也不是。”古月言将烟杆在桌角磕了磕，装上新的烟丝后将其点燃。回答完这个问题，他便不再言语。任由齐木楠雄如何发难，都无动于衷。
无奈之下，齐木楠雄只能离去，一回到家，他就用能力分出了另一个自己。
“隐身盯着龙之家，有什么异样立刻通知我。”
‘齐木楠雄’：“好，不过你确定这样有用吗。总觉得，我活不过今晚。”
“对方不想打草惊蛇的话，你会很安全的。”
耐心等了三日，期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直到月圆之夜，十一点五十五分，一直保持清醒的齐木楠雄忽然感应到另一个自己消失了。由于过程太快，本体甚至都没接收到任何负面情绪。
他从书桌前站起，几步来到窗前。只见短短几秒钟，整个城市上空，出现了浓郁的黑紫色雾气，龙之家所在方向更是多了一个巨大的黑影。瞬移之前，他去了一趟父母的房间，夫妇俩只是睡得更沉，除此以外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这一次，他的降落坐标没有选在401的玄关，而是出现在小区的铁丝网外，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让齐木楠雄一时半会儿没能回神。
只见原先的普通居民楼变成了一座古香古色的和式庭院，一颗处在盛开状态的八重樱正扎根于小区的入口处。楼下的空间盘踞着一只山岳般高大的妖兽，它有着八个狰狞的头颅，硕大的兽瞳如点燃的灯笼。
八岐大蛇……
齐木楠雄在内心念出妖兽的名字，他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便是欧煌曾说过，八岐大蛇在地狱当狱卒，怎么会跑来这里？
“终于见面了呢~，可真不容易。”穿着黑色狩衣的少年阴阳师正站在八岐大蛇身旁，小小的人影与妖兽的庞大身躯相对比，看上去莫名诡异。
“你的废话太多了。”八岐大蛇张开其中一张血盆大口，说话的同时黑紫色的妖力随之吞吐。
“献祭之阵没问题吗？”
“当然，我可是天才。”欧煌的眼角浮现出一抹红色，在圆月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妖异。“这座城市只是一个开始，等过了今晚——”
八岐大蛇打断了他。“赶紧发动吧，我已经等不及了。”
欧煌只是笑笑，没有理会妖兽的无礼。他手持蝙蝠扇，凭空划出数道繁杂的咒决。动作结束之际，地面开始了轻微的震动，随后便是冲天而起的血色光芒。整座城市亮如白昼，而生活在这里的人却依旧沉浸在美梦中。
齐木楠雄想要进去打断他们，虽然不知道这一人一妖具体想干什么，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只不过，他被结界牢牢挡在了小区门外。八重樱落下的花瓣在半空中化为精纯的灵力，给结界提供能量。
没忍住爆了句粗口，齐木楠雄升至半空，这才看清那些血色的光来源于地面上刻下的咒文，它们四通八达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不详之阵。
欧煌从袖口拿出一张符纸，上面写下了他自己的生辰八字。“最后一步。”
八岐大蛇朝天发出一阵的狂笑。“该死的安倍晴明，这下我看你能奈我何！”
指尖夹着黄符，欧煌单手掐诀，他站着的地方正是阵法的核心之地。符纸烧尽，就是他以身祭阵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