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28

  两位老师面色沉重,助导退开之后简单沟通了一下动向,最后给了彼此一个眼神。

  导演再喊Action,这个吻显得不再游刃有余而变得激烈却笨拙,结束的时候两位演员都红了脸,这场戏总算通过了。

  我和小王结伴回酒店休息,路上小王滔滔不绝,像是看出了什么门道:“嘉年啊,你咋一直不说话,是不是也深受触动?”

  当然有触动,只是其中夹杂着尴尬。那些我没体验过的事,别的人都体验过,竟池也体验过,还是和他妈的江未明。我觉得砰砰跳着的心脏又酸又胀,说不出是因为嫉妒竟池丰富的人生经历,还是嫉妒江未明曾参与过竟池的丰富人生。

  回到酒店房间,竟池仰着脖子靠在沙发椅上,脸上还扣着一本书。我走近了,把书从他脸上拿下来,带起一阵书页的响动,他闭着眼睛从沙发上坐起来。

  “回来了。” 他跟我打招呼。

  我点头,然后意识到他眼睛还没睁开:“嗯,我回来了。”

  “声音听起来有点蔫啊,今天被训了吗?”竟池睁开了眼睛,睡眼惺忪,眼神却关切,感觉像是清晨隔着薄纱窗帘看刚升起的太阳。

  “没有。”我急忙否认,感觉一股热意从脖子升到脸颊然后爬上了耳朵,”我今天……拍戏很顺利。拍完戏……嗯小王让我留下来偷师演技。”

  “我是抱着学习的心态留下来的。”我接着辩白。

  “哦?那你学什么啦?跟我分享一下。”竟池眯起眼,狡猾地看着我笑,我的视线却只能聚焦在竟池瓮动的嘴唇上,谈吐间小巧的舌尖轻轻舔过颜色浅淡的唇,然后轻轻巧离开。我突然想起曾看过的纪录片里,生长在热带雨林里的一种果实,颜色愈光鲜毒性就愈强,妖冶而危险,像一团斑斓的火焰。

  这热意不仅上头,还烧遍了我的五脏六腑,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到了一种近乎疯狂的频率:“我学习了怎么拍吻戏,两个演员都很专业……将来,如果轮到我拍吻戏,我决定就按照他们那种专业的精神去拍。”

  我的脑袋也被烧糊了,口不择言之后甚至看见幻像,我又看到两个人接吻的画面,但主角换成了竟池和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唇齿缠绵的声音清晰可闻,我看到竟池的眼眶又红了,但绝不是因为痛苦。

  我被这个画面刺激着,无法对上竟池的眼睛,全身上下烧透了,腿脚都轻的不像是自己的。在这片混沌吨的光景里,我清晰的感知着身体的奇妙变化。于是我慌不择路地撞开卫生间的门,结结巴巴地借口自己要冲凉,还没脱掉衣服就打开了沐浴喷头,让凉水迎头浇了下来。

  [49]

  我站在蓬头下,凉水隔着一层没来得及脱掉的T恤不断喷洒在我的背上。我望着此刻身体突兀的变化发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但都只发生在那些似是而非的梦境之后。今天的这次,是唯一一次在清醒的时候发生的,我究竟是怎么了呀?

  迷茫了好久,等那变化渐渐平息,我才脱掉了衣服,调高了水温,让温热的水把毛孔打开,逐渐回神。

  因为进来时匆匆忙忙,洗完澡才发现没把浴袍带进来。我有点害羞的围上浴巾,裸着上身打开门,刚探出脑袋就发现浴室门口的脚垫上叠放着我的浴袍和睡衣。

  我有点感动,随即是愈演愈烈的难为情。穿好浴袍走出来,竟池已经摆好了碗筷。说起来有点妙,离开竟池家的时候,我私心拿走了竟池的那份餐具,木质的筷尾和勺柄上刻着竟池专属的小水滴。等竟池来到了海岛,我们坐下来开始吃新生活的第一顿饭,我才发现竟池带来了我的餐具,或者说他在医院的时候一直用的也是我的那套餐具,筷尾和勺柄上刻着星星,是当时我缠着竟池刻上去的。

  我们俩看着彼此手里的餐具,微笑着享用了那一次晚餐。

  我把擦头发的毛巾掸在椅背上,坐下来抓起筷子,挑了一块鱼肉放在竟池的碗里。他也捡了最大的一块排骨堆在我的饭上,我们相视一笑,我心里所有的害羞、为难还有嫉妒开始慢慢平息,最后消失了。

  吃完饭我把剧本递给竟池,这是明天需要拍摄的内容。竟池会提前一晚帮我背好词。我不仅要背我的,还要背下对手演员的,这样才能在剧本突然改变或者演员忘词串场的时候及时作出反应。好在我的这个角色戏份真的不多,通常在竟池的药物发挥作用昏睡过去之前,我就能记下台词,然后不紧不慢地把他抱到床上,自己再回到沙发上睡去。

  明天的这场戏是一个转折。剧中的我因为高考压力过大,执意休学回家。江还饰演的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父亲突然爆发,狠狠地掴了我一掌,然后道出这些年他和我妈养育我的种种苦衷,最终点醒了迷途的我。这是属于我的角色的一个高/潮,自此之后,我开始学着坚强独立,意志坚定,大结局的时候如愿考上了喜欢的大学。

  竟池陪我练了很多遍,给了我很多诸如哭得太假、惊讶的痕迹太重、眼睛瞪得太大等等评价,彻底粉碎了我的自信心。我紧张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出门差点忘记穿袜子,被竟池提醒了两次才发现。竟池看我状态不好,主动提出来到片场陪我。

  这样也好,虽然演技一时半会儿提高不了,但有竟池在我就会觉得安心好多,也没那么紧张了。

  我和江还在饭桌上坐好,场记打板,我开始说出我的台词。

  “爸,我太累了,我不想高考了。”我尊从角色性格,一句话说的唯唯诺诺,尾音发着颤儿。

  “孩子,爸爸理解你。这些年你一直很优秀,但有压力也是正常的,非常时期克服过去就好了。”江还饰演的父亲耐心回答,声音低沉,像是从一件白釉瓷器中传来。

  “可保持优秀也很累,我真的太累了,我走不动了。”我开始哭泣,“爸,求求你,你就让我休学一阵子吧,明年,明年我一定参加高考,考个好大学。”

  江还的声音听来开始有了浮动:“城城,是不是我和妈妈的事影响到你了?爸爸和妈妈对不起你,你不要放弃自己啊。”

  此情此景让我感到窒息,一部分是出于对于这个角色的共情,更多的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听说过,好像经历过,让我恍然,全然忘记昨晚背好的台词。

  我穿过镜头和层层人群,找竟池的眼睛,可来不及了,我心里的声音,再不说出来我就要窒息了,所以我哭吼着:“可是你们已经放弃我了呀,你,我妈,舅舅,外公,这个家里除了我的任何一个人,你们谁都有权利做选择。你们在一起时感觉痛苦,所以你们分开。你们感觉遭受不公,所以你们就打架争吵。可是有谁问过我是怎么想的?你们在我面前肆无忌惮的争吵、和好、冷眼然后分开,你们口口声声说这样对大家都好,你们说你们爱我,可是你们有谁关心过我得好不好?我为什么事痛苦?”

  我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竟池,他的眼眶积蓄着眼泪,但他没有让他们流下来,而是咬着嘴唇目不转睛的看我。我得到勇气,转过头对一脸错愕的江还说:“爸,优秀很累的,你一路走来应该知道这条路有多苦。而我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要优秀,因为全世界都在告诉我,身为你的儿子我就要优秀。我不是天纵奇才,我不聪明,也不骄傲。我花了十八年模仿你,模仿我妈,模仿外公,模仿这个家里的每个人。现在你们所有人都千疮百孔,我就必须得安然无恙吗?你们有谁真的认识我吗?”

  我全身上下都在发抖,因为颤抖所以咬不住下唇,止不住呜呜咽咽的哭声。手也抖着,勉强扶着桌子边沿,好让自己不至于滑倒在地面。

  导演喊Cut打破了周身尴尬的寂静,他从监视器后面探出脑袋:“演员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要做剧本以外的改编。”

  江还却起身用力捏了捏我仍发抖的胳膊,像在给我打气:“你的爆发力很强,未来的戏路会很广,但我同意导演的话,要注意不要和角色产生过多共情,不然你很难出戏的。”说完他走到导演身边,要求看回放。

  导演的语气也更温和:“嘉年可以先休息一下,我可以先给江老师拍几个特写镜头,你调整好了再回来吧。”

  我说好,拖着身体向竟池走去,却没在刚才的位置看到他。

  我感到慌张,害怕自己逾矩,触到了竟池的伤口,竟池会不会被我影响,抑郁症加重。刚刚窒息的感觉又渐渐回到了身体里,我四处搜找着,手臂却被人从侧面拉起,带出了摄影棚。

  我被竟池拉到了黑暗的一角,我的夜视能力没有衰退,看得见竟池满眼满脸的泪水,他没有压抑,放肆地任他们流下来。他伸出双手像在摸索,我拉住了放在自己的脸上。找到了我的方向,也像是看得见我,他睁开眼睛,对着我认认真真地一遍遍地说着谢谢。

  我也谢谢你,没有责怪我。我在漆黑一片里看你,而你也看到了我,在一片漆黑里。

父子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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