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泉潺潺

  世间最清澈的声音,便是温吞的山泉撞击卵石的潺潺。

  十数年前的山村里,饥饿是人生的主旋律。在此等卖儿鬻女的拉扯中,唯有一点神圣悦耳的山泉水声,能让人入眠。

  赵云中恍若听见了儿时的水声,睁眼时见到的是拧着毛巾的元澈。他坐在榻前,仿若世间再无灾难,有的只是这一派温柔缱绻。赵云中不免觉得: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元澈笑着欢迎他醒来,一双手继续擦拭着血迹。浑身的刺痛席卷而来,赵云中抓着被单,呜咽着吞下了呻吟。他能忍住刮骨剥皮的痛,同样也能装出毫发无伤的潇洒。元澈不忍地拉住他的手,安慰说:“我不会笑话你的,疼就喊出来。”

  赵云中摇头,咬牙说:“我能保护你,便是疼也不会妨碍。你可曾相信了?我不会死的,你也不会。”

  他望见了不远处一柄带血的宝石匕首,抬眼询问着元澈。负伤导致他的神色虚弱,倒有些像一只乞食的大狗。元澈没忍住笑了声,后回忆起难堪之事般噤声,脸色难看起来。他低着头,语气中糅杂着愧疚和害怕:“我杀人了……我曾认识的,曾……与我交好的……我捅进了他的心口。还有其他人,他们的眼睛……”

  赵云中喜出望外,有些得意:“你杀了郑芩宥?太好啦!”

  元澈莫名其妙:“我是说杨二,不是我大哥。你这么盼他死吗?”

  这不免有些扫兴了。赵云中兴致缺缺地点头,冷哼着说:“他勾结白莲教,准备将你绑架起来威胁指挥使。都这般了,你还唤他大哥。他不配!”

  元澈没想到郑芩宥竟将事情做得这般无退路,他们间的关系许是再无挽回余地了,也是他自欺欺人,郑明仁下诏狱起他们间便只剩你死我活了。

  暖融融地阳光洒在身上,赵云中慵懒地眯着眼睛,有些兴师问罪的意味:“此时你总相信郑芩宥对你起了歹心吧?冤有头债有主,他不去寻你爹的仇,或更胆大些去恨圣上,就知道捏你这个软柿子。”

  元澈左右张望,见无外人后忙嗔他:“此等胡话绝不可再说!你想被砍头不成?”

  赵云中深情款款地拉着元澈,立誓般说:“若是行刑前你与我做一夜夫妻,我哪怕粉身碎骨也甘愿了。”

  “这等话也是光天化日说得出口的!?”元澈砸了赵云中一下,秋后算账,“你晕厥前轻薄我那一次我还未算账,你说,我和你何时这般亲近了?你倒是懂得占便宜,许是平常风流惯了,才这般得心应手。”

  赵云中说:“冤枉啊,我从来都是嘴上过瘾,可从未对你行任何逾矩之事。曾今都是曾今了,那些庸脂俗粉从来都只是过眼云烟。如今我只心悦你,全心全意只有一个你,切莫再呷醋了!”

  元澈红了一张脸争论:“谁呷醋了?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自己把血擦干净吧!”

  他将毛巾摔在赵云中脸上,小跑着出了房间。倒不似生气,怎么看都有些娇羞。赵云中被他臆想的娇羞愉悦得满脸笑意,心中发痒,并盘算着何时才能要了元澈。不过锦衣卫指挥使的凶残依旧悬在头顶,一招不慎许是会万劫不复。

  赵云中打了个冷战,有些无奈地长叹了一声:“道阻且长啊!”

  前人说过:莫说曹操,你说曹操,曹操便到。

  午间饭后,元庭寻上门来,要将元澈带走。赵云中忍着伤痛扒在门前,还未行礼便被元庭止住了:“你且好生养伤。这些日子叨扰你了,谢礼改日送到。”

  元澈固执地说:“我不想走。反正这些日子你也没管过我,何必此时来惺惺作态?我在此处也活得自在,何必回去?”

  元庭觉得烦躁,一只手自下而上扼住元澈的双颊,挤得他一张嘴嘟起来,说不出话。赵云中没忍住噗嗤一声,只觉可爱。元庭不管他,扭头告戒元澈:“今时不同往日,你若还要任性,只管在家中,我忍着便是。但若是在别处,我可管不了你的死活。别的倒是不要紧,只怕我死后下去了,都要被你娘给念得魂飞魄散!”

  赵云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斗着胆问了句:“敢问指挥使,可是朝中有甚变故……”

  元庭古井无波一般的眼神望来,莫名让人心惊肉跳。他警告道:“身为锦衣卫总旗,只管做好分内之事,逾权的事最好问都别问。”

  他说完便扯着元澈走了,赵云中狼狈地跟在后面,最后在门口被拦住,只能抱着石柱,眼巴巴地目送着元澈离去。拦着他的百户嗑着瓜子,狐疑地问道:“小子,你这是惹到千手判官了?嫌命长啊?”

  元澈伤感地说:“我爱上了他的独子。今生怕是所剩无几了。”

  百户惊地差点把瓜子吸进肺里,咳得地动山摇。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伸着大拇指表示敬意。这人,实在是胆大妄为到了极点啊,佩服!

  午后阳光正盛,元澈被拉扯着回了元府,一路上引人注目,脸面丢尽。他气急败坏地咬了元庭一口,转身往扎马步的老地方走过去了。元庭皱着眉擦掉了虎口处的口水,缓缓道:“我不罚你。”

  这可真是奇也怪哉,元澈狐疑地打量着元庭,好似非要盯出一些毛病不可。元庭说:“好好呆在家里,如何兴风作浪都随你。只记住一点,如果非要出门,切记不要走得太远,且务必带上我交给你的暗卫。”

  元澈好似有些清明了:“是不是……白莲教的事情?”

  元庭摇头,伸手拍了拍元澈的脑袋:“北镇抚司也不必去了。这事与你无关,好生看管好自己,其他的你不必操心。”

  这些年的温柔,好似都要一日给尽了。元澈心中有些莫名地担忧,但再多的元庭也不肯说了,转身进了书房。元澈正要追问,忽然听见几声古怪的布谷鸟声,他循声而去,见到了正艰难趴在墙头的赵云中。他浑身是伤,新渗出的血都浸透了衣物。

  元澈惊讶道:“你……你怎么……,你回去养伤啊!”

  赵云中笑嘻嘻地翻过墙,左右偷看了一圈,然后悄悄地亲了元澈一口:“见不到你我养不了伤,它们都叫嚣着要和你亲近呢。”

  暗卫出没,一瞬间便把赵云中围住了。场面寂静了几瞬,刀刃纷纷出鞘,寒光争相闪烁。元庭长了眼睛似地,声音从书房处传来:“不要杀他,把他带过来。”

  元澈毫无话语权,只能眼睁睁看着赵云中被暗卫们架起来,往书房送去了。

  赵云中虽被吓得腿脚发软,但依旧强装镇定,回头告诉元澈莫要着急,他会无恙。

  元澈知道元庭的脾气,心中担忧,大吼道:“老头,你敢动他我和你没完!”

  只见一个砚台从书房飞出,砸在地上发出巨响。随后元庭厉声道:“赵云中,给我死进来!”

山泉潺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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