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王家

  “她当真不走?”王濉接到了老管家的信儿, 在房中愁得团团转,“唉呀,唉呀, 干脆将我一条老命赔给她算了……”

  老管家看不透老太爷这一番举动,忍不住劝他:“您这是何苦呢?三姑奶奶也不过想要见您一面, 亲亲的孙女, 您何至于避而不见啊?”

  “唉呀, 你不懂……”王濉长叹一声,抱头坐到桌边去, “你不懂, 我实在没脸去见娴丫头……”

  王濉一生子孙缘薄, 年轻时也曾纳得不少美妾、坐享齐人之福,闹得府里妻妾相争、乌烟瘴气。可折腾到头了,拢共也只与发妻得了那一个孩儿,便是娴意的父亲王巡。

  他这个独子自幼聪敏好学,只可惜幼时被家中人宠溺无度惯坏了, 性情便十分自私凉薄;年长些后又对父母做主娶回家来的邓氏极为不满,外调后山高水远,更是鲜少再与家中联络。

  王濉待这个独子从来千依百顺, 予取予求, 王巡不与他来信,他便也小心翼翼地不敢过问, 甚至勒令老妻也不许擅自去打扰儿子。

  后来王巡升迁去了京中,又求得上司家的女儿委身下嫁。婚礼翌日新妇敬茶,风尘仆仆赶来的王濉几乎来不及看清楚了儿媳的样貌,便又在儿子的疏离中,“知情识趣”地匆忙回程。

  他扳着手指头数日子, 数了十五年,终于等到他的独子主动给他写了一封信——要知道,上一次收到消息时还是两年前,他的儿子终于拥有了第一个嫡子,通知老父敬告家祠。

  那信上写了什么,王濉至今仍记得一清二楚。

  “儿与徐泰之僵持日久,此番小人横行,恐将不敌竖子之谋……幸而有贵人助儿一臂之力,贵人年少有为,可惜孑然一身。儿思前想后,欲将三女娴意与之相配,可堪一段佳话……

  “儿一生前程锦绣,尽系与父亲一念之间。”

  王巡字里行间写得明明白白,他要王濉将唯一养在膝下的三孙女娴意送去京城,换他仕途的更进一步!

  十几年养在身边,便是个猫猫狗狗的玩意儿也是有些情分在,何况是与其血脉相连、亲亲的孙女。王濉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字字句句都嵌进了脑子里,彻夜辗转。

  天光熹微时,他翻身坐起,从枕头底下掏出了那信,投入火盆中烧了个干净。

  王濉一辈子自恃文人风骨,从未做过如此偷鸡摸狗之事——他仿着独子的字迹伪造了书信,谎称病重,将娴意骗去京城;又取与秦家信物,以耽误娴意年华之由瞒着老妻退了婚约;最后更借她伤寒之机盗出府钥,将娴意的嫁妆尽数托给镖局护送,一路北上。

  他是稍瞒了几日的,却没想过能真的瞒住老妻。这样大的事情,如何瞒得住?

  老妻果然如他所料,不出三日便察觉蹊跷,拖着病体杀上了门——她提着厅堂中辟邪的宝剑,暴怒地将剑锋抵上了他的喉咙!

  剑锋的寒光在颈边闪烁,王濉却视若无睹:“巡儿须得有她方能更进一步,他唯独求我这一次,我不能置之不理。那是我的独子,无论如何,我都要助他。”

  “那是你儿子,娴儿也是你的亲孙女啊!你这老贼!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贤惠了一辈子的老妻,此时咆哮声几乎掀了屋顶,“王濉我告诉你!只要有我一条命在,他王巡就休想动我娴儿一根……额,咯——”

  “嗬——”她怒目圆睁,仰面倒下去!

  王濉吓呆了。

  下人们听见重物倒地之声,急急地破门而入,已口歪眼斜、人事不省的老妪被七手八脚地抬出了书房,没人顾得上王濉。

  不会再有人挡巡儿的路了。他盯着摔落在地上的宝剑恍惚想。

  ……

  “怎么,祖父还不曾归家么?”

  夜幕低垂时,不知多少次听见下人推诿的娴意终于失了耐性,扬手便将那粉彩点心碟子摔在地上!

  呛啷一声,精米粉蒸成的雪白点心在满地的碎瓷片中翻滚,一路留下触目惊心的鲜明痕迹。那散了满地的点心渣子躺在暗色的地面上,升腾出最后一缕微末的热气。

  机灵些的丫鬟悄无声息地顺着墙根溜出门去报信儿,余下驽钝的那个则只会惶恐地望向娴意,嘴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想也知道会去找谁,可她却不愿再与他们说那许多有的没的!娴意冷嗤一声,看也不看地踩过那狼藉往外走,丫鬟不敢说话,只得迈着小碎步跟了上去。

  被落在原地的霍宸抬眼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厅堂,装模作样地叹气。他一面叹,一面四处逡巡,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忽然,他眼睛微微一亮,将墙上挂着的一方宝剑拎在手上掂一掂,亦大步流星地追随着娴意的身影去了。

  娴意一路疾行,至前院时已有些气喘。她面前的这一间屋舍并未点灯,与一旁黑黢黢的房屋别无二致。可她似乎认定了一般,不顾身后丫鬟的阻拦,摒弃了长久以来的教养,猛地踹开了房门!

  那里头空无一物。她却并不意外似的,还待抬脚再踹!

  “夫人且慢。”身后忽而探出一只手,温柔笃定地按在她肩头,借力将她往后拉过去,揽进自己怀中抱了抱,又很快松开手,“我家夫人身子娇贵,如何做得了这样的粗活,由本侯来便是。且躲远些,莫伤了你。”

  他微微一笑,抽出了手中的剑锋。

  管家拖着一把老骨头赶到时,房中叮叮咣咣的声响不绝于耳。三姑奶奶端坐在廊前树下八风不动,下人们围成一圈儿,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房门大敞四开,新姑爷霍宸正独个儿站在房中央对着带来的长随指指点点,俨然已将偌大一间正房拆得七七八八。

  娴意听见了管家来时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却只漠然地扫了一眼便转过头去。

  “三姑奶奶,您这是何意啊?”老管家擦擦额角的汗,躬身诚惶诚恐地问她。这位也不知在京中经历了些什么,从前多么讲道理的一个人,如今竟也学会了纨绔子闹事儿的那一套了!

  “是您老人家啊。都这个时辰了,瞧着却也不像是要歇息的样。”娴意的目光上下转了一圈,心中便了然,“怎么,我今儿便是将整个王家都砸了,祖父他也不肯见见孙女么?”

  “您说笑了,说笑了,老爷子外出访友,确然不在府中啊。三姑奶奶,您是老爷子最疼爱的孙女,老爷子不见谁都不会不见您呐!”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凉薄,又许是管家亦心中有愧,他只是略微与娴意对视一眼,便已心虚地低下头去,再不敢看她。娴意盯着管家佝偻的背,心中悲凉一片。

  管家心中正没底,便听她幽幽开口:“事已至此,还替他掩饰什么。他当年舍了我去给王巡铺路,如今又扭扭捏捏地不肯见人是做什么——与他说一声,我不是祖母,更不会将剑架在他脖子上。”

  “只是想当面问问他罢了,怎么,他怕了么?”

  “三姑奶奶莫要为难老奴。”管家低声道。

  娴意先是一怔,旋即笑出声来。

  “为难?我为难你,还是为难他?他将我祖母害死时,为难不为难?将我送走时,为难不为难?眼看着祖母衰弱而死时,他为难不为难!”

  她越笑越大声,简直乐不可支:“下手时,他便有一颗豺狼心,什么毒辣心机都使得;过后却又后悔不迭,连见一见我这苦主的面都畏怯!他活了几十年,又有哪处算是个人!”

  “多么尽职尽责的父亲啊,为了他儿子,他什么坏事都做得!他又品行高洁,日夜饱受良心折磨!”她哈哈地笑着,一把推开老管家,“去告诉他,想就这么算了,他做梦!”

  霍宸分心听着门外的官司,适时回过头去,恰逢娴意杀气腾腾地走过来。他的夫人沉默地望了他一会儿,好像稍稍红了眼眶:“侯爷,我们家去罢。”

  他一挑眉:“这就回了?不继续砸了?”他夫人这气性好似不如他想得那么大?

  “不砸了。”娴意旁若无人地将额头抵在他手臂上,左右晃了一晃道,“我们回家去,我想回家去。”

  “好,我们回家去。”他的手掌在她头顶上顿了几息,终于春风拂面般覆了上去。

  从王家到二人暂居之处的路往回走,路边是一条水流声颇为悦耳的小河。娴意夫妻两个半路下了马车,沿着河岸慢慢走过来,权当是出来散步。

  夜风清凉凉地拂在面上,很有些醉人的意味。

  “我想要借侯爷的面子,去做些狐假虎威的事。”沉默了一路的娴意,终于在家门口说出了这句话。

  霍宸平淡地应了:“嗯,待老皇帝死了随你折腾。”反正老皇帝也没几天活头,这会儿应下了倒也不耽误什么。

  “侯爷不问缘由么?”娴意追问,“设若我图谋不轨,侯爷贸然应下,不是要被我坑害了?”

  “无妨。”霍宸瞟她一眼,慢条斯理道,“凭这你得过且过的脾性,折腾不出什么大事来——你若能借我之势将王巡收拾了,我便要谢天谢地,逢人便说‘我家夫人终于有些个能见人的心机手腕’了。”

  娴意哑然失笑。虽知霍宸性子恶劣,可这份恶劣一旦出现在他们同仇敌忾之时,仿佛也脱去了令人着恼的犀利,而只剩下难得的风趣豁达了。

  “……侯爷可真看得开。”

  “承蒙夫人夸奖。”

第79章 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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