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风雪载途(2/2)

　看着眼前的尸体，林理想竟然感觉自己似乎并不难过。

　面前躺着的尸体，除了形状，跟不远处那户屠夫杀的牛羊没什么两样。

　甚至，那群牛羊在死去前，都会挣扎哭嚎。

　“奶奶，你为什么不挣扎呢？”

　林理想将被褥往上拉了拉，盖住老人青灰的面容。

　被子并不重，但他拉得很慢。

　“嗡嗡嗡——”

　昨夜刚有寒风吹彻，怎么就有苍蝇了？

　家徒四壁，他一个扫眼，就知道刚才的嗡嗡嗡是幻听。

　林理想明白，他可不是屠夫，该让奶奶入土为安了。

　他一个用力，将被子盖到尸体上，而后跑箱子低拽出件花棉袄，撕开被封死的内兜，剥离棉絮，将奶奶藏起来的七片银叶子取出。

　林理想今年才十岁，怎么办才好呢？

　他坐在门槛上仰着头苦想。

　没有亲人，邻居冷漠。

　唉，朝霞还挺好看的！

　等到阳光刺眼后，林理想才拿定了主意。

　思来想去林理想还是决定找那个少了半只耳朵的药铺掌柜帮忙。

　虽然那个人很凶，但之前老调皮捣蛋的辫子少年还依旧欠揍，一定程度上说明药铺掌柜……

　大人的规矩他懂。

　林理想回到屋子，将奶奶的衣服穿好，然后藏起了三片银叶子。

　随后，他将剩下的四片银叶子还有一小把铜钱揣进兜里，又洗了把脸，专门弄湿睫毛。

　而后林理想一路跑到药铺。

　当时药铺的掌柜正瘫坐在他的大椅子上。

　该怎么叫人来着？林理想有些迷茫。

　“哎！”他站在药铺门外，试探着喊了一句。

　掌柜没听见。

　“哎！”他又喊了一声，声音比之前更大。

　药铺掌柜这回听清了，不满的回吼：“管谁叫哎呢？别吵吵，大早晨的，睡回笼觉呢！”

　躺椅上的人眼睛都没睁开，就把林理想吓跑了。

　倒春寒后，又下起来雪。

　林理想冒着雪往家的方向走，走了一半又停住了。

　他想起奶奶尸体边上那件没织完的红棉袄了。

　许久后，他肩背风雪，站在药铺门口，又喊：“哎！林忍冬他爹！”

　“边去，小心我替你奶揍你哦。”掌柜认出了他，凶着脸恐吓道。

　“我有钱！”林理想支起笑容，晃了晃手里的碎银又说：“你看，我有钱！”

　“啊？又买药啊，有钱就是爷，进屋吧您嘞——”

　掌柜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我不买药。”林理想摇着头，又道：“我奶奶死了，我给你钱，你替我奶奶死行吗？”

　药铺角落里一直没出声的辫子少年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掌柜回瞪，辫子少年立马不出声了。

　“不行。”掌柜冷声拒绝。

　“为什么，是钱不够吗？”林理想仰着头，问向越走越近的高大男。

　掌柜将手伸出，林理想赶紧垫脚，将满口袋的铜钱和四片银叶子放上去。

　掌柜颠了颠，撇了撇嘴。

　“够吗？”林小想眨巴着眼睛，睫毛上挂着晶莹。

　“你怎么想起来替死的？”掌柜将钱放了回去，皱着眉问道。

　林理想没想到掌柜会问这个问题，他像是被课上点名一样，低着嗓子道：“我看书里，有人同情老牛被宰杀，花钱放生了。我有钱，掌柜你行行好，放我奶奶生吧！”

　掌柜不置可否，眸中没有一点波澜。

　“那，能请你，帮我操办后事吗？”林理想不再恳求，又跳起来将银子和铜钱放到掌柜手里。

　四下寂静，落雪有音。

　沉默许久后，掌柜才道：“行吧，等我收拾下。”

　“好。”林理想如释重负，赶紧向自己的房子跑去，甚至没来得及跟不远处的辫子少年打声招呼。

　之后的三天里，天公作美，雨雪皆无。

　丧葬在掌柜的帮忙下办得风风光光，老人最后走得也算体面。

　等到林理想披麻戴孝，为老人送下了地，男孩终于困倦，重重摔倒在地。

　边上是新的土堆，林理想之前用来捧着或跪着的孝棒已经被横摆在坟前。

　原本是白纸撕条缠绕在木棍上，现在光秃秃的，干裂的表皮一如此时男孩的心。

　絮状丝条连同眼泪，一并消散在风中。

　明明是什么东西都失去，已经一无所有了，可心脏还在麻木地跳动着。

　干硬挺脆的枯木，一折就断。

　但林理想不会，因为他早就干枯了。

　当林理想疲惫归家，并将自己抓的三把坟前土埋到屋后，大雪又至。

　嘭！

　他在平地上摔了一跤。

　虽然有积雪还有棉衣遮挡，他还是感受到强烈的疼痛。

　生理上的疼痛让他不受控制地流出眼泪。

　唉？自己刚才，是哭了吗？

　林理想错愕地摸了摸湿润的水痕。

　被压抑数日的悲伤终于决堤。

　他躺在冰冷的泥地上，嚎啕大哭。

　泪比风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