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年后。

  天牢。

  暗室依旧逼仄而潮湿,只有一线微弱的光从铁栏缝隙漏入,照出墙角畸形的人影。

  夏侯泊靠坐在墙边闭目养神——他也只能坐着——皲裂渗血的嘴唇翕动,低声念叨着什么。若有人凑到极近处听,就会发现他不过是在不断计数。

  没有日夜,也不闻声响,只有沉默的守卫偶尔送来泔水般的食物。夏侯泊只能靠着计数大致估算时间,使自己不至于陷落于虚无的漩涡,失去最后的理智。

  但今天注定是个特殊日子。

  脚步声接近铁栏,有人放下了吃食,接着却没有马上离去。

  几秒后,持续了一年的死寂忽然被打破了:“殿下。”

  夏侯泊停滞了数秒才迟缓地偏过头去。

  来人哽咽着又唤了一声,这回夏侯泊分辨出了他的声音,是个昔日部下。

  夏侯泊:“……你是如何进来的?”

  “属下无能,属下该死!”那老部下二话不说先磕了个头,“这里的守卫油盐不进,属下等了一整年,终于趁着外头大乱、人心动摇,才托人打点,得以混进来见到殿下。但他们只让属下说两句话,就要来赶人了……”

  夏侯泊只捕捉关键词:“外头大乱?”

  老部下:“是。去年都城之乱前殿下留下的嘱咐,属下牢记在心,后来几番辗转,笼络到了太子,设计引庾后去弑君。”

  “成了么?”

  “出了些岔子,夏侯澹虽然身死,可恨那庾后却侥幸留得一命,还效法吕武执掌了大权!不过苍天有眼啊,一介妇人哪会治国,去年旱灾一闹,举国大乱。”

  “旱灾?”夏侯泊眼皮一跳,依稀想起了曾经的那个梦。

  老部下:“田间颗粒无收,饿殍不计其数。都说是因为妖后弄权,引来天怒。如今四处有人起义造反,那庾后的好日子很快就到头啦。”

  他老泪纵横道:“属下正在联系殿下的旧部,想从中推波助澜,待庾后被推翻,便趁乱营救殿下。”

  数道脚步声。守卫来赶人了。

  那老部下压低声音,慌张地留下一句:“还请殿下多加保重,至多再忍上一年半载,便是东山再起之日……”

  他走了。

  暗室内又恢复了死寂,连那似有若无的计数声都迟迟没有再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传出一声闷笑。

  无人进来呵斥囚犯,他便自顾自地笑个不停,逐渐演变成癫狂的大笑。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守卫们面无表情地听着动静,目中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嘲讽之色。

  都城郊外。

  春光淡荡,万物生发。平日里空旷的郊原上,今日却车马喧阗,仕女游人盛装打扮行走在和煦阳光里,往来间卷起一路香尘。

  正是清明踏青时。

  人们祭扫了坟墓,又席地而坐,享用三牲与美酒,言笑晏晏,与逝者同乐。

  端王耳中兵荒马乱的世界,此时一片平和安适。

  近郊处几座气派的新坟边,却是人影稀少。一群侍卫远远拦下了闲人,只有几辆不显身份的马车停在附近。

  尔岚清扫了岑堇天之墓,点起香烛,烧了金钱冥纸。

  身后有人递来一捧新鲜带露的花朵。

  庾晚音:“给,与祭品摆在一处吧。”

  尔岚意外地接过,见花束里还有一把青翠的谷物,不禁微笑:“娘娘有心了。”

  岑堇天一直挺到了去年秋日才病逝。

  旱灾如期而至,但各地田间早已照着他给的法子,种下了大片燕黍与其他抗旱的作物。再加上所有粮仓提前一年便开始秘密屯粮,大夏有备无患,原作中的饥荒并未发生。秋收时,岑堇天在众人簇拥下满足地合上了眼。

  尔岚将花束轻轻放在祭品间,神情平静:“岑兄,燕国战局已经平定,图尔当了燕王,又寄来了一道盟书。太平盛世已至,岑兄在这里,年年可见五谷丰登了。”

  不远处,汪昭的墓碑上也终于刻了真名。李云锡和杨铎捷祭拜过后,拉了几个年轻同僚共饮,趁着酒劲向他们吹嘘着与汪昭的交情,假装与汪大人很熟。

  他俩如今位高权重,一个在户部终于用上了当初稽核版籍的成果,忙着归田于民;一个在吏部主持恩科,遴选人才。年轻臣子满脸崇拜,听一句信一句,只差当场拿笔记下来。

  东风有信,年年扫落胭脂香雪,哪管人间盛衰兴亡。

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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