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归来2

  炤宁指一指太师椅,“殿下请坐。”

  师庭逸没动,一时失语。

  炤宁只好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我来,是要向你赔罪。”师庭逸语速很是缓慢地道,“前尘旧事,是我的错。”面对着她这看似柔和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也只能开门见山。

  “殿下言重了。”炤宁弯唇微笑,“实不敢当。”

  “……”师庭逸苦笑,“这是我欠你的,该偿还。要怎样,你才能原谅?”

  “偿还,原谅……”炤宁踱开几步,“这样说来,殿下以为三年前的事情有假?”

  师庭逸亦步亦趋跟随着她,“自然。”

  “若是成真呢?”炤宁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展颜一笑。

  定会成真。届时该是谁要谁偿还,谁要谁原谅?她回来不是为着喊冤洗刷邪名,更不是为着得回他。

  “你的意思是,让那几出戏变成实情。”他并非疑问的语气。

  “若是呢?”

  “无可厚非。”

  炤宁讶然,却没追究,转而出言送客:“天色已晚,不便多说,不留殿下了。”不等他说话,便转身要走,“红蓠,送殿下出门。”

  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平静地面对他,在初时也确实做到了。可是,他眼中的愧疚、疼惜不容她忽视。越是如此,越让她难受。

  “炤宁。”师庭逸在错身之际捉住了她的手,悲伤地看着她,“别这样。”

  炤宁哽了哽,垂了眼睑,深深地缓缓地呼吸。

  “我知道你的委屈,知道自己有多混账。可是炤宁,我们有转圜的余地。”他察觉到她的手微凉,手上加了些力道,想将温暖快一些传递给她。

  红蓠、白薇对视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这种情形是迟早都要面对的,话还是早一些说明白的好。炤宁竭力恢复平静清醒,抬眼直视着他,“这许久,你我都不好过。”

  师庭逸颔首,静待下文。不好过,岂止是不好过?

  “你出生入死的时候,我在哪里?我重病不起的时候,你又在哪里?”炤宁没掩饰自心底扩散开来的痛苦,“最难的日子,你我也独自走过来了。有很多年,我以为你会陪我一辈子。可是,这尘世哪有不离散的缘。”她牵了牵唇角,绽出一抹酸楚的笑,“往后,我们不能为友,也不能再续前缘,陌路或敌对就很好。以前的事,不需再提。”

  师庭逸心头抽痛不已,握紧她微凉的手,“恨我么?”

  炤宁摇头,“不恨。”

  “既然不恨,为何要抹杀过去一切?”师庭逸凝住她美丽的眸子,“亏欠你的,我不会忘;多年的情分,更不会忘。再有,敌对二字从何说起?”

  炤宁如实道:“我平白陷入困局,祸事不断,全拜你表弟表妹所赐。这件事还没完。”

  “我知道。”师庭逸温声道,“这笔账是该算清楚,让我帮你。”

  “陆家是元皇后的母族,你该站在他们那边。”炤宁从小就知道,陆皇后辞世之前,反复叮嘱陆府、太子和他,要相互扶持、善待彼此。很多年,太子和他一得闲就去陆府,与平辈人的情分一如至亲的手足。

  不为此,当初他也不会只对炤宁生气发火质问,看待事情毫无理智可言。这些她都明白。

  师庭逸也想到了这些,不由黯然,“站在他们那边?继续委屈你?”

  “这是你应该做的。”

  “那么,他们呢?明明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她对他很重要,曾经是这样的。她记忆中的少年郎,笑容飞扬,满心只一个念头:娶炤宁,一定要娶江炤宁。只等着她及笄,请皇帝赐婚。她从不怀疑他彼时的情意。可是人这一生,重要的人与事很多,谁能只为一段情而活?总有面对取舍的时候,谁都不能幸免。

  师庭逸见她神色恍惚,岔开话题:“为何没回江府?是他们不让,还是你不想?”

  “未到回去的时候。”炤宁不欲多说此事,瞥过被雪光染白的窗纱,再看看他潮湿的鹤氅,记起听闻到的他伤病未愈的消息,迟疑片刻,劝道,“你先回府吧,改日再叙旧。”

  “你还有事?”

  “没。有些乏,想早点儿歇下。”

  “身体怎么样?”这其实才是他最关心并最担心的,总算能问出口了。

  炤宁笑了笑,“还好,比以前虚弱一些。不谈婚嫁,我是现在这样,谈及婚嫁,便是将死之人。”

  师庭逸缓缓抬起手,轻抚着她的鬓角,“我们成婚,让我寻到的良医给你调理。让我照顾你。”语声微顿,强调道,“成婚后,只是照顾你。好么?”

  炤宁笑容落寞,“比起嫁给别人,我只愿嫁你;比起嫁给你,我更愿意孑然一身。”她后退一步,“我们中间隔着太多人太多事,在一起太累。何苦。”

  “还没试过,你怎能确定我会让你受苦受累?”师庭逸身形向前,越过她刻意拉开的距离。

  “因为我已领略太久心寒的滋味。事情不是因你而起,我不恨你;你只是做了一个选择,我不怪你。”炤宁语声徐徐,“我只是心寒,家族不相信我,连你也不相信。如今无所谓了,我不再需要你们的信任,因为我不会再相信你们。”她定颜一笑,透着残酷,“这样算不算公平?陆家只是被人利用唱了两出戏,还不能确定到底是谁布局针对于我。现在,我怀疑每一个牵涉其中的人,包括你燕王殿下。”

  所谓家族,没给过她多少温暖。双亲在世的时候,便与长房不睦;只剩了她和予莫之后,情形亦未好转。

  不是他害得她陷入困局,但是真正伤到她骨子里的,只有他。

  此刻想想,那时的自己真是没出息。只因为他的不信、放弃,便无法振作,失去斗志。

  离开他,离开京城,越远越好——心里只这一个念头,所以老老实实地被家族放逐在外。

  有很长一段时间,难过得无以复加,觉着生而无欢,死又不值,反复回想着与他有关的一切。

  父亲在世时是名将、权臣。皇族尚武,今上对膝下子嗣寄望很高,让父亲得闲就指点一下几位皇子的课业。太子和他天资聪颖,与父亲最投缘,时不时到江府盘桓。太子是为着课业,他有时只是为了出宫玩耍。

  就这样,他与她结缘。相识那年,她六岁,他十岁。

  青梅竹马长大,是一对欢喜冤家。元皇后病故时,她八岁,知道他伤心难过,每次见面,总是想尽法子逗他开心;双亲相继离世之后,他对她的殇痛感同身受,出尽法宝地陪着她哄着她。

  有很长的一段岁月,他对她意味的是最亲最近、一生一世。

  可是后来……

  她险些被这段情缘废掉。

  没出息,那时真是没出息,差点儿就变成戏折子里为个男人撒手人寰的痴心女。

  思及此,炤宁不由讽刺地笑了,随即才发现他神色恍惚,不知想到了什么。

  师庭逸想到的是她离京那日的情形。

  当日他听说她要离开京城,策马追到城外,与她话别。

  时值秋末冬初。她下车来,罩着深冬时才会加身的小白狐皮斗篷。

  他抱着最后一丝期望,问她能不能给他个解释。

  她侧头轻咳了几声,摆一摆手。

  他索性问起一些细节,例如他的表弟陆骞因何去找她,又为何惹得她发火命护卫把人痛打一顿。

  她始终笑笑地看着他,不答话,后来扬起素手,跟站在一旁的护卫要酒。

  他蹙眉,问她几时学会了喝酒。

  “冷。”她说,“看着你更冷。”

  她想说的是心寒,看到他更心寒吧?也是真的冷,染了风寒之后,是非不断,没人给她好生将养的时间,并且一再雪上加霜。

  可他那时居然不知道。事发突然,头脑被表弟表妹舅舅的哭诉弄得混沌焦躁,忘了给她哪怕一分关心体贴、一句暖心之语。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说是被酒呛到了。而他居然就信了。

  末了,她将他送的玉佩丢还给他,“你不相信我。”转身时语气苍凉,“不相信……罢了,只当是白活了一场。”

  这段往事他时常想起,早已明白症结在何处,而在此刻因之衍生的自责悔恨,尤为强烈。

  师庭逸回过神来,语声低哑,“是,很公平。理应如此,是我不值得你相信。”

  该说的都说清楚了,炤宁固然不好过,更多的感触却是得到了解脱,“既如此,殿下请回吧。”

  师庭逸忽然唤她乳名:“宝儿。”语声低低的,语气柔柔的。

  炤宁一怔,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看住他。

  “你我之间比之寻常眷侣,只是早一步发生分歧、隔阂,总有化解、释怀之日。”师庭逸再也无法克制心头翻涌的相思,展臂将她揽入怀中,下颚反复摩挲着她的额头,语声更低更柔,“我是负了你。但是非你不娶这一点,永不食言。不论你是何心迹,有何际遇,我总会在原地护着你——以往不能够,日后总会竭尽全力。宝儿,我只请你多给我一些时间、耐心,好不好?”

第001章 归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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