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赏年淡

  无定寺高台,松荫清凉,君如玉躺在竹椅上,摇着扇子吟诗,鉴湖水柔蓝,十二珠帘挂。日长人倦,他吟着,吟着,倏忽入梦。

  不知睡了多久,忽听见有人高声急唤,他一惊,只见老家丁一脸喜色,迈上石阶,奔上前来,道:“少爷,大喜,大喜,苏州那边传信来,说夫人有喜了。”

  君如玉一片懵然,忽跌脚道:

  “糟,拆楼人来了!”

  老家丁不解其意,忙问道:

  “少爷,谁是拆楼人?”

  “来福,你不晓得!我适才做了一个梦。”

  “少爷您梦见什么了?”

  君如玉瞧了瞧一旁的小乙。

  小乙自派来随侍,一言不发,常是倚着青松,抱剑而立,眼观鼻,鼻观心,活死人一般。

  君如玉摇头,道:

  “来福,你可还记得,明月楼建成之时,曾跌死一个泥水匠。”

  “记得,那泥水匠脚下打滑,自竹架跌落,摔坏了,救治无效,少爷您心慈,送了他家好些银子,令其族人好生安葬。”

  君如玉道:“适才,他入我梦来,说要拆却明月楼。”

  来福笑道:

  “公子何其痴,那泥水匠早已投胎转世去了,怎能拆了明月楼?”

  君如玉抚额,轻拍两下,道:“只怕这人,已投胎到了我家。”

  来福脸色大惊,道:“这当如何是好?”

  君如玉不言语,拿凉帕敷脸,清爽些,才道:

  “还能如何?请好厨子预备大酒席,请好裁缝做小衣裳,孩子一出世,我君如玉要大宴宾客。”

  老家丁一滞,问道:

  “您适才不是说,这孩子拆楼来了?”

  “不妨,不妨,随他拆。”

  “少爷,孩子出世,少说还要七、八个月……”

  “我楼都建好了!他怎么还要七、八个月才肯出来?”

  ……

  君如玉想着,得给未出世孩儿积点福德,忽又笑吟吟道:

  “小乙,你家公子既应承治鼋银子,我自当应承裘家命案,你回去罢。”

  “等您查清案子,再回去不迟。”

  “哎!哎!晓得了!”君如玉终于肯起身,伸个懒腰,吩咐道,“来福,备车,去六安道观。”

  这边厢去了道观,那边厢,程莲在亭间治了一席,摆了二坛绍兴花雕,赵洵、阿沅落座,青娘、陆青相陪,看园里小侍们种菊。

  青娘道:“花早了,虽新奇,却不天成,不若顺其自然。”陆青道:“确也!”程莲斟酒,请了陆青一大海碗。陆青干了,赞道:“好酒。”程莲道:“酒兴有了,敢劳陆班主打套少祖拳来看。”

  陆青不推脱,笑着起身,阿沅问道:“你这拳从何处学得的?我听闻,少林寺并不教这一套拳法。”陆青答道:“少林寺弟子下了山,有行侠仗义的,也有做强盗的,老和尚心忧得紧,不敢将真拳法来教,只教些花把式、蜡枪头。这一套少祖拳,还是我往云南访古梅,在盘龙寺,向一个执事僧学的。”

  青娘听了,来了兴致,问道:“这执事僧想必大有来历,既是轻易不外传的拳法,如何又肯教你了?莫非你合了他的心意。”

  陆青笑道:“合不合心意,不晓得,我却疑心,那僧人是梅花变的呢。”

  青娘听了,笑道:“这话雅得不能再雅了,不知作何解?”

  陆青道:“自古及今,人常说,岭南梅县,可访得古梅,殊不知,此言大谬。梅县之梅,虽粗壮,至多不过百年,哪当得起‘古’字呢?我走南闯北,惟在云南,访得两株古梅。一株在盘龙寺,一株在喇嘛庙。先说那喇嘛庙,有红衣僧人守护,列为禁地,不让人近身。若我要偷访,也不是不可,但我想这梅既有了主人,若我硬闯,是大冒犯,与我来意相违。是而,我只登上南山,远远看了看,也算是尽心了。”

  赵洵微微一笑,道:“既有这一段话,我有一柄王公梅花扇,你拿着,正合宜。”

  陆青不期然讨了赏,连忙谢过公子。

  赵洵笑道:“你不忙着谢赏,下文说完不迟。”

  陆青笑道:“再说那盘龙寺,因香火盛,寺里不堪其扰,索性闭了山门。我绕到寺后边,正碰着一个执事僧,到溪里挑水,那水桶里浸着白盐,我心疑,冒昧上前,问是何故?”

  阿沅道:“敢问是什么缘由?”

  陆青道:“原来,此执事僧要用盐水,浇灌梅花,令其枯死。”

  众人听了讶异,青娘问道:“饶是梅花盛放,引了香客连绵,关上寺门即可,何至于此?”

  陆青点头,道:“我也这般说,谁料那执事僧道,梅花昨夜托梦于他,说与其受烟熏之苦,受折枝之苦,受喧哗之苦,不若死了,转世到深山,清清静静才好呢。”

  众人听了,无不轻叹。

  “那后来呢?”青娘问道。

  陆青道:“我心上不忍,向那执事僧道,梅花既要生于深山,何必求来世?我有一法子,不如用大车将梅花运到山里喇嘛寺,一则成全此梅心事,二则有梅做伴,想必不再有求死之念。执事僧听了这话,点头称是,随后,我雇了一辆大车、十来匹马,选了黄道吉日,送这梅进山去了。”

  青娘听了,笑道:“难得,难得,难得这梅有这样的心思,又难得遇见了陆班主。”

  陆青道:“我也不白出力,此事做妥当后,那执事僧便送了我一套拳法册子。”

  众了听了,笑了。

  陆青接过酒坛,向众人斟了,又敬了众人一碗。

  众人饮过,陆青方走下亭子,撩开蓝袍,练起拳来。

  阿沅细细看了,晓得一招一势的锋芒,她意欲一试,赵洵笑了,开口道:“程莲,你去试试这拳。”

  程莲正有此意,放下酒坛,下场,抱拳做了个请势。

  两个早有心一较高低的,此刻不藏余力,尽兴比划起来。青娘看得眼花缭乱,阿沅初看还有些意思,再看却像争风吃醋,不由一笑。

  赵洵向阿沅问道:“这花雕如何?”

  阿沅尝一口,道:“淳厚得很。”

  “怪哉,我这一碗却是清淡的。”赵洵道。

  “是么?我尝尝。”阿沅换了赵洵那一碗来喝,赵洵含着笑,亦换了阿沅那一碗,对饮。

  赵洵问道:“何如?”

  阿沅觉得滋味相同,赵洵笑道:“兴许是我清早尝了乌梅果子,淡了酒味。”

  “是么?”阿沅道。

  赵洵轻声笑道:“若不信,我含一口喂你。”

  阿沅瞪他一眼,幸而旁人都在看拳呢,都不曾听见他轻浮言语。

  赵洵笑道:“这又有什么妨碍呢?若怕失礼,我让他们退下罢。”

  阿沅正色道:“赏菊、看拳、说典故,难得同乐,为何要败兴呢?”

  赵洵含笑颔首,也肯正襟危坐,不动坏心了。

  至晚,小乙回来,说裘家案子有了进展,赵洵坐于外厅,阿沅正要歇息,也披衣坐在屏风旁,听小乙细报。

  作者有话要说:  

心赏年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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