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23

  (一)

  县医院的六人间病房,住满了病人。家属在病床旁边支起一张简易的小床,又或者一把躺椅。

  拥挤的病房里不时传出咳嗽声,小孩的哭声,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聊天声……一丝阳光从灰色窗帘的缝隙射进来,凝神看,可以看见细小的灰尘在一丝阳光中飞舞。

  奶奶回家休息了,这两天她有点感冒。白继劳和梁教授张教授,站在走廊的窗前。

  “现在就是这样个情况……还算稳定。”白继劳说。

  梁教授皱着眉,问:“这么长时间,没有一点好转?”

  “有,”白继劳愣愣盯着窗框:“意识恢复了一点,能睁眼了,也能发出一些……声音,但是医生说意义不大。”

  梁教授沉默。

  白继劳冲他们笑了笑:“您俩下午几点的车?”

  “三点半,”梁教授叹了口气:“小白,中午一起吃顿饭吧。”

  “嗯……好。”

  他们回招待所收拾行李了,白继劳在病房守着爷爷。

  这几个月下来,爷爷变得瘦如枯骨,脸色也是蜡黄的。白继劳问医生怎么办,医生只说营养液用了,老人身体情况差,变成这样也没办法。

  白继劳静静环视病房。

  洗到发黄的白床单,生锈的氧气管,斑驳的绿漆,床下的痰盂……

  闭上眼,灵魂仿佛升出病房,升高,俯瞰医院——再高,新积县城,再高,看到沈阳了,再高,东北……

  这间病房如此破败,这个县城如此破败,这片地域如此破败——白继劳好像看见他熟悉的那些角落,小时候打滚的麦地,烧麦秸秆时白色的烟雾直直升起;读过的中学,学校旁边的废弃钢厂衰草连天;饭店角落里他的房间,沈阳看不见月亮的雾霾夜……

  白继劳觉得自己有点迟钝,好像直到现在,才慢慢反应过来,张潭走了。

  啊,也是,他这人,本来就不该在这儿。

  门被拧开,护士推着放药的小车走进来。白继劳慌忙抹了把脸,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其他人。

  (二)

  中午和梁教授张教授吃饭,就在招待所旁的小饭馆里。

  梁教授把服务员端上来的红烧肉往白继劳那边推了推,问:“你出来吃饭,爷爷有人管吗?”

  “我走的时候奶奶到了。”

  “你奶奶……”梁教授轻轻摇了摇头:“年龄也蛮大了吧?你也要注意别让你奶奶累着。”

  白继劳点头:“嗯。”

  “多吃点,小白,”梁教授说:“你也就是个孩子,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白继劳夹起一筷子红烧肉:“谢谢阿姨。”

  张潭的妈妈和他想象中不一样。初见面时的确很怕她,她那么端庄,那么严肃,是白继劳从未接触过的一类人。从张潭提过的关于家的只言片语中,又觉得她顽固,高傲。

  而实际上,她对白继劳,甚至算得上是温柔。

  饭桌上三人都沉默,很快就吃完了饭。

  “小白,”一贯沉默不语的张教授开口:“我们的意思,还是之前和你说过的,希望你……不要恨张潭。我们和张潭的关系有问题,这点我们承认,有他的原因,也有我们的原因,但是因为我们父母和孩子之前的问题,伤害到你,我们也不愿这样。”

  白继劳被他说得有点懵:“没……不是你们的原因,是我和张潭,我们两个的问题。”

  梁教授看着白继劳,像是苦笑了一下:“最开始他在直播的时候和你一起玩游戏,那个时候,因为你的……网名,我打电话训斥过他,惹他不高兴了吧,后来他就每天都和你一起玩游戏。”

  白继劳:“……什么?”

  “并不是说他在骗你,但,他去沈阳找你,包括后来公开他在沈阳和你在一起的事情,这些……”梁教授顿了顿:“大概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反抗我们。”

  “反抗你们?”

  “可能是管他管得太严了吧,这算是,逆反心理?”

  犹如当头挨了狠狠一棒,白继劳手里还攥着筷子,一动不动。

  该说什么——

  那个,张潭不是因为喜欢我才来找我的?

  不是么?

  临上去往火车站的出租车前,张教授给了白继劳一张银行卡。

  他语气坚定:“你拿着,这点小钱也不算什么,你爷爷奶奶年纪大了都要用钱,你自己也最好用这钱学点技术。”

  梁教授上前一步,看着白继劳,半晌,她轻轻在白继劳肩膀拍了拍:“小白,你是好孩子,阿姨希望你能好好过日子。”

  白继劳手里捏着那薄薄的卡,低头说:“阿姨,您放心……我不会再和张潭联系的——他也不会联系我,您知道吧。”

  “不是这个意思,”梁教授轻叹:“是希望你无论在哪,越过越好,明白吗?”

  白继劳点点头。

  他们走了,白继劳攥着那张卡,在医院楼下的长椅上坐了很久。

  他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和张潭在一起的画面,第一次和张潭开黑之后张潭忽然说,以后晚上我等着你开黑;后来的某一天,张潭说,我在桃仙机场了;于是,他就像一颗冲进夜空的流星,不由分说地出现在白继劳的生活里——并且让他的生活翻天覆地。

  现在想想,这一切多么突兀啊。张潭那样的人,凭什么喜欢上白继劳?凭什么千里迢迢来找他?又凭什么因为他而停下直播?

  梁教授给了白继劳答案。白继劳想,我原来是个幌子。

  倒是也没资格怨谁恨谁,张潭给了他钱,张潭的父母给了他钱,白继劳知道他们都是好人,只不过和他不是一路人。

  这天下午,新积县城秋雨乍落,天空灰暗,冷雨落在房顶,落在衣襟。

  春天过去了,夏天过去了,这些事以后会忘掉吗。

  白继劳不知道。

  他只是,诚实地觉得,非常难过。

第18章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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