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折   金榜题名5

  冯益民直接被恶心到,脸色发青。

  望舒说的,骗到最好,骗不到面子也要装一下,能恶心到人最好。

  夫子面色复杂地看着她,道:“你以为,我是第一天认识你吗?这么多年了,你自称都不肯用奴、妾、民女,怎么会将视为草芥的礼法、儿女之情突然捡起?”

  昭朝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由滑腔转为冰冷。

  “夫子曾教我,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我欲帽插宫花,身着蟒袍,报君黄金台上意,又有何不可?”

  “可这事一旦败露,便是欺君灭门之罪!”

  “只要夫子不说,兄长管好冯家人,就没有人得知。商鞅、张居正前辈不畏身后名推行改革,是英勇无畏,忠臣本色。到我,为何是大逆不道,罔顾伦常?”

  “退一万步讲,大道之成,必有牺牲。”

  夫子与兄长被她不加掩饰的野心、无情惊到了。夫子不住摇头道:“冯氏对你有养育之恩,你为何恩将仇报,如此狠心不守妇德?”

  “夫子。”

  昭朝脸上的假面跨了下来,阴郁肃杀的神情使那两人后退了两步。

  “我束发读书已十一载,十一年未酣睡,三更灯火五更鸡,寒暑不知年,大小测试事事第一。

  夫子以为,我是为了什么?

  为了打碎脊梁傲骨,和血吞下自尊,心甘情愿伺候一个庸人吗?

  为了在后院虚度年华,与人争风吃醋吗?

  你以为,我们就生来低贱吗?

  您以为,一时将猛□□在身下,就千世万世能骑得安稳吗?

  总有人要做那个粉身碎骨的第一人。”

  夫子闪了一下,靠墙站住了。

  昭朝摁下条件反射伸出的手,眼神冰冷地直视夫子。

  夫子自嘲地笑了笑,他如她所说,将她的照顾顺从当作了理所当然,骤然失去,恼怒不甘便翻涌上来。

  “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

  昭朝愣了一下,夫子从来不将她视为弟子,所以她也从不敢逾矩,只称夫子,不称师父。

  “你多智近妖,隐忍坚韧,傲骨铮铮,近来处事也日渐老练圆滑,有我期许的一切品质,有做大事的一切潜质,纵然冒大不违,我也不该拦你。”

  人非草木,朝夕相对,孰能无情?他曾执灯走过藏书阁,见她一身单衣,悬梁刺股;也曾见她跪上一夜,只为向他求教;亦曾见她默默忍受学子、家人欺凌,形单影只,像小兽一样独自舔舐伤口。在她幼时赤诚良善之际,他却自以为为她好地不闻不问,想让她知难而退。等到她长得比大半学子高,足足高出了自己一个头,千疮百孔的心不再乞求人们的善待,与生俱来的良善被消磨殆尽,心扉紧闭时,他才恍然发觉,她早已是自己无法俯视的存在。那些他自以为会出现在她身上的小女儿的娇憨、怀春、无理取闹、误人子弟其实从未出现过。但他一直笃信会出现,并以此高人一等的姿态看她。

  如今,她冷酷,野心勃勃,八面玲珑,他想平等对她,给予她缺失的关爱、鼓励、劝谏,却也没有资格了。

  “我并非夫子学生,并未敬茶,并未让夫子束发,也并未在孔子相前起誓,夫子不用怕被牵扯。如果败露,我宁可粉身碎骨,也不会将夫子供出。反之,若我腾达,我必请夫子入太学,尊为博士。若夫子不想与我有牵扯,我便为夫子腾出清闲之地,不让夫子为俗物所扰。”

  昭朝再叩首,字字珠玑,情真意切。

  “这两个影卫我就留给夫子,他们不会扰您清净,也望夫子守约。”昭朝起身,扯着冯益民同行。

  我相信您也对我有情谊,相信你们不是残暴无心的剥削者,但这选择的权利,我是再也不会给了。

  最终,你还是不承认师徒关系,你还是将我,将所有人拒在心外,当作棋局的一环。

  其实不尽然。昭朝在赤子之时,遇到了一个人,她住进了她最柔软的地方。直到她将心包上冰冷外壳,也单独给那人留了一扇小窗。

  而现在,她要跨过关山,跨过江河湖海,去寻那只在她心上翻飞的五彩蝴蝶。

  【三】昭朝一身劲装,跨在枣红马之上,端地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与她同行的冯益民则放荡不羁,透着富家公子的轻浮之气。

  冯益民先憋不住,说道:“你与我同行,意欲何为?”

  昭朝笑了。

  “兄长,没有我的照应,你们的事早就败露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冯益民紧皱眉头道。

  “永乐七年十月初五,你们被罚抄书,我途径讲堂,给你们带上窗。

  同年十二月,你上课时传的情书掉在角落,我打扫时给你焚烧了。

  永乐八年三月初三,你们双双逃课,我同夫子说你们不慎落水,在家休养。

  永乐八年九月十五,你们在你房中,我拦住了前来送点心的表妹、送玉石的高夫人。

  我还要说下去吗?”昭朝回头,戏谑地看着他。

  冯益民沉默了。

  “你是嫡女,赵夫人遗子,我是你继母之子。母亲极尽所能打压你,我从来都袖手旁观,从未帮过你,你为何帮我?”

  “我七岁那年,你帮我入了学堂。”

  昭朝转头,目视苍茫天空。

  “你其实就是个惯坏了的富家子,还爱自由,向往侠客的生活。你确实爱他,但,你有能力护他周全,有能力与他一同抵御世俗吗?”

  “带上他,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吧。钱财可以找我要,麻烦可以找我摆平,去那红尘历练一番。”

  冯益民也坐正了身体,洒脱笑道:“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想我带着他,带着冯家滚远一点。我母亲也是惨,心心念念打压你,怕你抢夺财产,其实你的野心在天下,在朝堂,我们在你眼中只是跳梁小丑,真难为你这么多年看我们汪汪狂吠。你最终还是琵琶记的书生,为了那权势荣华抛弃一切。”

  昭朝懒得笑了,慢悠悠地纵着马,懒懒地说,

  “你看不起玩弄权术之人,我看不上胸无大志的浪子,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你去过你的闲云野鹤、行侠仗义,我去过我的醒掌天下事,醉卧美人膝,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是管不住冯家人,柳绿就是你们一门的下场。”

  冯益民后背起了薄汗,当年母亲的侍女似乎找了男人想对昭朝做什么,结果男人和她都在夫人房中被发现,两人都死于马上风。他好奇,悄悄让衙门验尸,发现两人五脏俱碎。

  他以为,是游侠行侠仗义。

  原来,这是昭朝的唯一一次警告。

  “你就不怕,我现在就告发你?”

  “那么,你的李郎,就在狱中给虫鼠当粮食吧。”昭朝拔出了匕首,细细擦拭。

  冯益民心满意足地闭嘴了。豺狼还是不招惹了吧。至少现在,她会尽量护着自己和李兆廷。

  到了京都长安,两人用了兜帽遮脸,买通狱卒探望李兆廷。

  少年瘦削苍白,满身伤痕,蜷缩在角落里。

  冯益民仓皇跑过去,伸出手按住少年颤抖单薄的肩膀,急切地呼唤着他。

  昭朝提着食盒过来,示意狱卒离开,坐在了案几上。

  “他现在情绪不稳,肩上还有伤,你应该轻轻唤他,不要刺激他。”昭朝说着,打开食盒,芳香的味道让李兆廷缓缓挪了过来。

  “你记住,三天内来看他要带汤水,之后再带干粮。食盒下有夹层,装上银子让他贿赂狱卒。一月内只能来七次,多了会起疑。”

  冯益民一一记下,看着李兆廷吃完饭食,稳定了情绪。

  “我可以救你出去。”昭朝站了起来,俯视着如小鹿般惊恐的少年。

  “一,自愿给我你的户籍。

  二,离开长安,永远不准回来。

  三,将有关我的事烂在肚子里。”

  李兆廷点头如蒜捣,掏出了贴身户籍。

  昭朝接过,看着那张写着——李兆廷,男,秀才的薄纸,长舒了一口气。

  我汲汲营营十八载,负师长,背祖训,只是为了将“男”这个字写在这张薄纸上。

  她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斩断了一切阻碍牵绊,由黑暗处走向了朗朗晴空之下。

  【三】昭朝跪在琼阶之上,从兵马、言谏、水患到开疆拓土平天下都对答如流。

  大殿上的身影挺拔若桥畔青竹,气势如虹贯日,光芒万丈下,所有人都成了她的陪衬,若荧烛之于太阳,溪水之于江海。

  “此子如芝兰玉树,当以红袍相配。”

  昭朝叩首谢恩,此后,这朝堂之上,这滔天权势,当有我一份。

  【四】春红激动地看着自家小姐,唱到: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新鲜。

  她也曾赴过琼林宴,

  她也曾打马御街前。

  她中状元不为把名显,

  她中状元不为做高官,

  为了·······

  昭朝怜爱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为展宏图离故地,金榜题名若等闲。

  琼林宴,御街前,满眼浮华如云烟。

  李郎有何可留恋?

  我又凭何将功名拱手让人?

  我要这金腰带,我要这象牙板。

  我还想要那蟒红袍,那玉勒鞍。

  我要见帝王不下马,我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要将我心上的蝴蝶捧上那巍巍龙座,让她黄袍加身。

  我要四海升平,国富民强,官廉民正,万国来朝。

  作者有话要说:

  读文开心!下章结婚!

第3章  第三折   金榜题名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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