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夜行船2

  可寇翊手上的环首刀叫人忽略不了,那人一愣,发怂地放低了声音,“我说,你们进门看看号牌行吗?走错屋子扰人清梦。”

  寇翊不同他废话,直接道:“这间屋子我要,出去。”

  “不是!凭什么啊!”那人不自觉又嚷道。

  啪——

  一锭银子落到他的面前,寇翊连动作都未变,也不知是怎么扔过去的。

  那人立刻窜了起来,一边用手拍拍被子,一边抱起自己的外衣颠颠儿地跑了,跑之前还对着弱柳扶风的裴郁离瞧了一眼,贴心地把门给关严实了。

  “咳咳——”裴郁离捂住口鼻轻轻咳了两声,这两声也是有气无力的。

  寇翊正准备扔他上床的手一滞,好歹温柔了些,弯腰将他放下。

  “天鲲帮不留废物。”寇翊说。

  裴郁离双手拢在他的脖子上,就着这个姿势轻声道:“我若活着下船,天鲲便要收我。”

  寇翊静默不语。

  裴郁离却微微一笑,话头一转:“多谢寇爷。”

  寇翊被他勾着尚未直起身体,侧目瞧他。

  “船中多得是扎成堆在外休息的人,寇爷夺这客房,想必是瞧我病弱,大发慈悲了。”

  寇翊倏的放开了手,淡声道:“我也从不照拂病体残躯。”

  裴郁离这才松开手,他的手如同数九寒天里在外冷冻了一宿的寒冰,方一离开寇翊这个人形温暖源,他倒自己打了个寒战。

  偏生由于尚在高烧,脸颊额头包括双手,都胀着一股热气,真是皮儿冷里儿热,各搞各的。

  方才那人躺过这张床,还留有余温,裴郁离只好掀开被子往暖处扎。

  可他刚一动作,那被子已经被一脸嫌恶的寇翊单手提起,往地上一扔。

  裴郁离:“......”

  只见寇翊转身打开衣柜,从上层取了床崭新的棉被下来,面无表情扔到床上。

  每一个动作都在表达着:别人睡过的被子,嫌弃。

  “可这木板床...那人也睡过。”裴郁离扯过被子直接拉到下巴,将全身都捂紧了。

  寇翊没答他这句,而是冷声说:“你若高烧不退,生死由命。”

  他似乎没准备上床休息,撂下一句便欲离开。

  “你去哪儿?”裴郁离脱口而出。

  他不能信命,他只知道眼前这人看似冷峻,确是唯一一个没有对他坐视不理的人。

  他要安全进到天鲲帮,必须——

  正在此时,整个船身毫无预兆的猛震一下。

  什么东西从寇翊的腰间掉落在地,清脆的啪嗒一声。

  那是一枚刻有“喜上眉梢”纹案的白玉,玲珑剔透,十足的上上品。此刻碎成两半,凄楚地躺在地上。

  裴郁离的眼神跟着看去,触及到那冰冷的碎玉时先是怔愣,而后猛地睁大了眼睛。

  竟、竟然是他!

  嘭——

  船身突然剧烈晃动,屋内陈设似乎都跟着抖了三抖。

  吊在半空的油灯发出呲呲的两声,不堪重负的熄灭了一瞬,而后又重燃起来。

  就这一瞬的黑暗,裴郁离喉结上下一翻,将顷刻间爆发出的讶然与恨意生生吞咽了回去。

  “真不巧。”寇翊用极小的声音自顾自嘀咕了一句,全然不管那白玉如何,也不顾及裴郁离如何,持刀便走。

  他消失在门边的那一刻,外面一扫之前的祥和,已然人仰马翻,哭泣声伴随着惊声尖叫一齐四溅。

  裴郁离顿觉天旋地转,门外的绝望呐喊穿进耳膜,让他的整个胃腔如食腐肉一般恶心。

  他捂住胸口干呕半晌,他明白没有人能救他,他必须自保!

  他双腿打颤地扑身下床,先是拾起那破碎的“喜上眉梢”,放在掌心深深看了一眼,而后珍宝似的贴身揣进胸前。

  船体又是“轰”的一震!

  他下意识抓住床沿,白到诡异的手指死死抠着木头,骨节处因为用力而泛红。

  在这海面上,只有海寇会如此大张旗鼓,彰显他们的无处释放的匪气!

  裴郁离全身软的像棉花,往前挪动一步都要摇晃。

  好不容易移到门边扶墙站稳,便听舱外传来一道长音,竟是号角声。

  有人中气十足破浪破风地喊道:“船上的人听着!给老子他娘的降帆!”

  这年头海寇不拿自己做匪,反拿自己当军。劫个商船也好意思吹号,真当海上的土匪勾当是在上战场!

  裴郁离无心腹诽,他此刻本应想自救之法。

  可这实在不是时候,他从白日就开始发烧,烧到现在已是堪堪维持神智,能站住都是——

  嘭!!!

  裴郁离直接被掀得从门边弹开,后腰猛地撞击到木桌尖角,整个人调转了个儿往地板上扑去。

  他下意识抬手护住胸前的玉,手骨与地面丝毫没有缓冲地撞到一起,几乎要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头上的木髻不知被甩飞到何处去了,乌黑的长发垂了满地。

  疼痛感还未袭来,他心中先咯噔一声。

  这动静不似方才,不像是在撞船,反倒像...

  “大炮!大炮!!他们有大炮!!”

  已经有人鬼喊鬼叫,声音尖锐到仿佛那大炮炸到了他的身上。

  “降帆!!”

  海寇的声音里夹着滔天的怒意,而方才的炮火只是小小的警告。

  掌舵不敢不从,三桅十二帆尽数落下。没有船帆借风,货船几乎是立刻随波晃动,不再前行了。

  此时此刻,海寇的行动就仿佛恶鬼的审判。

  货船上的大部分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捂着脸打着磕绊乱了套的各自瞎窜。

  船舱立刻变成了九层炼狱,地狱中淌着熔岩,昭示着所有人都要不得好死。

  “救命!救命!”

  有人尖叫着闯进裴郁离所在的房间,还未进门便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他没来得及爬起,紧接着就有人群涌入,个个都没长眼,踩着那人的肉/体和哭嚎声挤了进来,找着边边角角就钻。

  裴郁离退至角落,眼见着那人被踩踏,那人的眼珠子似乎要从眼眶里爆出,青筋爆起异常惨烈。

  可他只是收回了目光,脸上的淡漠如同寒冷刺骨却又无踪无迹的风,凉薄到极致。

  船舱主门处厚重的布帘被人粗暴地掀开,布帘底部吊着的衡重圆木撞击门板的声音异常清晰,在船舱内反复惊乍。

  匪首提着九环大刀,虚张声势地踢翻船舱空地处本就乱七八糟的柴火堆,一只手从刀背九环上摩擦而过。

  立刻有人替他放声高喊:“老子数三个数!老的、少的、公的、母的全他娘的滚出来!”

  “三!”

  “二!”

  “一!”

  审判,开始了。

第1章 深夜行船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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