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128

  奈何在问及杀人动机之时,她总是闭口不谈。李季心急如焚,黑发一夜间白了半壁。

  幸有李方春律师在法庭上雄辩滔滔,多方引证,加之曾受周语救助的群众联名请愿,法官最终从轻处理,以故意杀人罪名,判处周语有期徒刑20年。

  宣读审判出来那天,周语戴着明晃晃的手铐,从法院大门被带上警车。

  白氏从旁而来,怒不可支,先是一个巴掌甩在周语脸上,骂道:“杀人犯该死!杀人犯必须枪毙!以慰亡者在天之灵!”在武警的驱赶下,她又歇斯底里的咆哮:“我不服,我要上诉!为我儿子伸冤!”

  最终,白氏被带离现场。

  周语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盯着前方。

  十米开外的地方,顾来站在那里。

  他们之间隔着人墙。

  看守所三个月,周语更是像纸一样苍白。头发剪到齐耳,风一来,在整张脸上乱扑。

  周语欲抬手撩开,戴着铐的手动了动,终是徒劳。

  顾来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一如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刻。深邃的大双眼皮,仿佛凝储了一个春季的毛毛细雨。

  投入的,多情的。除了看着她,再没任何无关紧要的信息。

  她那时还有心情去想,隔久了再看,那秧鸡越来越帅了,自己还是很有眼光的。

  她冲他笑了笑。

  下一刻,周语矮身上车。

  绝大多数的担惊受怕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当你真的身处其位,你会发现这件事,其实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恐怖。

  比如说离婚,再比如说坐牢。

  走进高墙大狱的第一刻,周语有种亲切感,梦里千次出现,万次逃避。当她终于回归这里,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轻松踏实起来。

  进去的第一个晚上,周语步伐泰然,里面所有的“老油条”都在饶有兴致的等着看她原形毕露的嚎啕大哭。

  但她很安稳,往后的日子里,这种安稳一直在她身上体现。

  白天的时候,劳动,操练,上课,排队吃饭排队洗澡。感觉跟体校里差不多。

  开饭前会唱歌,唱那种每句都是感叹句的歌。发泄着劫后余生后迫不得已的亢奋。

  她参加一切积极向上的活动,在多个项目上拿奖。在各项游泳比赛里,将纪录定格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制高点。

  到了晚上,周语借着微光给父亲写信。熄灯后就躺在能看见一小方星空的铁窗下,看雪白的探照灯一次一次从窗前扫射而过,听下铺女人时深时浅的啼哭。

  下铺的女人叫阿荃,犯事较周语轻-----抢劫罪,只判了三年。但她依旧受不了,生生将自己逼上绝境,随时都想一死了之。

  反之,周语在这里能吃能睡,夜无梦,还长胖了。

  到第三年的时候,阿荃刑满释放,那女人又怅然若失,觉得此生已毁出去也了无生趣。

  那时阿荃问周语,你还有十多年,你想不想自杀。

  周语说:“不想。”

  “一次都没有想过?”

  “从来没有想过。”

  “我的天,你怎么做到的?”

  那时,她们出操后进行着短暂的自由活动,周语抱膝蹲在墙根下晒太阳。她仰着面,眯着眼缝笑一下,说:“有盼头!”

  那个得意忘形的模样,尽管头发被理成寸头,但她的黛眉红唇,还有铺满她脸上夺目的阳光,一直照射了阿荃往后的一生。

  阿荃知道,周语有个一心等待她的男人,几乎整个监狱的人都知道。

  每逢顾来去看望她,大家便起哄着,脸皮厚如周语,竟然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像个怀春少女那样的笑。

  顾来几乎每期探监日都去,两人隔着防弹玻璃,通过电话聊天。

  一开始没话说,大眼瞪小眼。

  后来他会结结巴巴的说些笑话,周语本就爱笑,果真就被逗笑了,问:“从哪看来的?”

  “故事会。”

  周语调侃:“下回背熟了再来。”

  “哦。”

  沉默,珍贵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语没话找话:“最近干什么呢,都瘦了。”

  顾来抹一把脸,说:“攒钱。”

  周语“哇”一声,“怎么,顾老板要干一番大事?”

  “不是,”他一本正经的,“欠了别人钱总是要还。”

  周语心一悸,嘴上说:“那是我欠的,不关你事。”

  “我婆娘欠的,我替她还天经地义。”

  那一刻,周语在面前男人那极不自然的壮志豪言下,竟然像个面对暗恋对象的二八少女,眉眼都不知所措起来。

  尽管她那时已经三十出头,除去一头秀发,眼角也有细纹。但监狱里作息规律,周语还养胖了些,珠圆玉润,肤色水润,十分风情。

  顾来接着说:“等还清债务,跟我回蓝田镇吧。”

  “……”隔了几秒,周语笑起来。

  顾来逼她:“说话啊,行不行?”

  他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坚持不懈的努力了近十年。

  周语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周语收住笑,用前所未有的认真,她说:“行啊。”

  盼了十年,如今她突然首肯。然后,这个求爱收到回应的男人,大为不适,在两名面无表情的狱警眼皮底下,含蓄而收敛的裂开嘴。

  周语的父母也会来看女儿。

  刚见面时,这个要强的母亲还能强颜欢笑,骂周语:“好你个不孝女,把我们二老骗到哇爪国去,你却……”说不到两句周母又哭哭啼啼,掩着泪,“我说你怎么突然性情大变,又买房又报旅行团,你原来安的这心!”

  周语赔笑:“是啊是啊,我是白眼狼,妈,哭出皱纹啦。”

  周父理性些,只是在一旁表情严峻的开导:“世上没有过不去的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做错事改正了就是好孩子”……通常导到第二句眼眶就要红,第三句时便会与妻子一起抹泪,悲壮得好像在上坟。

  久而久之周语就怕了,说:“你们二老别来吓唬我了,养好身子,等我出去了再任打任骂。”

  倒是李季来得少,有时半年来一次,有时一年都不来。来了也一言不发,隔着玻璃,他怨气难平,甚至懒得看她一眼。

  后来顾来来的次数越来越少,间隔距离越来越久。就算来了,也是一副身心具疲的模样。

  周语问他,他只说工作太忙。

  周语也不好多打听。

  到第八年时,周语得到可靠消息。她表现突出,减刑五年。

  她急于将这个好消息和顾来分享,等了几个月,没将他等来。而往后的几年里,顾来再没来过。

  她刚开始还有期盼,他或许是遇到急事,走得匆忙,来不及告之。后来又怒,心想等他来了,一定要质问他,就算是分手,也该当面说一声。

  只要他说,她立即放手。她不是个喜欢强人所难的女人。

  这些在心里打了无数次草稿的,想得自己义愤填膺而激动得不能自持的打算,最终也没机会说出。

  顾来就这样猝不及防的从她生命里消失了,就像他当年骑着摩托突如其来的出现那样。

  她在高墙里,第一次感到无措。

  多少个夜里,周语躺在牢里的硬板床上回忆,最后一次见面,顾来说了些什么。

  好像是说顾钧不能生育,陈慧红上吊投河的催着他回老家结婚。

  周语记得,她那时还浑不在意,寻他开心,说:“那你快回去结呗,你才三十出头,青春正健,95后村花也是手到擒来的。”

  那时他说了什么,周语努力回想,已经记不清了,时隔太久了。

  真的太久了,到后来,他们说的那些让人感慨甜蜜的话,历经的那些荒诞无常的事,她通通都要忘了。

  刑满释放的前半年,李季来了,周语从他口中听到顾来的消息。

  “他让我转告你,他回去结婚,以后都不来了。”

  周语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想了一会儿,问:“他找过你?”

  “不是,我接到他电话。”

  “哦。”

  周语若无其事的眼睛让他心颤。

  “他打了130万进我帐上,说替你还的。”

  周语一跳而起,大喝:“他哪来的钱?”

  与此同时,狱警指着她:“坐下!”

  李季说:“他娶了个富婆,那女人很有钱。”

  “哦,”周语说,缓缓坐下,隔了一会儿,喃喃自语,“这样也好,”再隔了会儿,声音更低,“最好不过了。”

  之后两人再说了什么,周语没了记忆。

  周语时常会想起那个时候,她被李季逼急了,冲口而出的那句“我赌他终生不娶”。

  人在激动异常时,豪言壮语说出来最叫人酣畅。但事情冷却之后,谁又有十足的把握。

  三年五年后,当他见多识广,眼神不再单纯,他也会戴上一张虚伪的面具,在冷漠的城市里游手好闲,和初次相见的任何一个女人侃侃而谈,说:“美女,怎么称呼”------谁敢打包票没有这样一天。

  人生无常,每一分秒都可能遇上千种变换,何况10年。

  她瞻见,并释怀。毕竟不是天真少女。

  但她无悔,并没有感到多么难过。青春苦短,她感激在自己尚有热血的韶华里,投入了两段爱情。

  两段,她皆是奋不顾身。

  往后的日子,依旧是,睡前写信。饭前唱歌。

  歌曲铿锵有信念。

  只是这样的信念,不知为何,不知为谁。

  CTG

第 60 章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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