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4
我才知道阿莲女明星是小妈的同学，还是我们镇上的，心想可以回去和翠花好好说说。赵富贵和小妈聊以前的事，聊了很多，我也听了很多。
赵富贵看我小妈的时候眼睛可亮了，但小妈不是，小妈只在他说起高中的事的时候眼睛亮。
吃完饭，赵富贵好像想骑自行车带着小妈，小妈拒绝了，“娇娇坐哪？”
富贵让小妈骑车把我带回去，说要自己走路回镇政府。
小妈笑了笑，“别人看见不好。”
富贵就没坚持。
小妈牵着我的手往家走，我看着她的裙子飘飘的，心想她可真漂亮，新娘子都没有她漂亮。
小妈问我：“娇娇，你觉得富贵叔叔怎么样？”
“我觉得他很喜欢你。”我一向诚实。
小妈狠狠刮了一下我的脸，“你还知道‘喜欢’啊，人小鬼大。”
“但我觉得你不喜欢他。”
我没说谎，小妈提起赵富贵的时候眼里没有星星。
小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她说：“你说的对。”
然后她就没再说话了。
5
小妈后来还是拒绝了赵富贵，他有点难受。但是赵富贵和我成了好朋友，经常来家里做客。
“镇政府这么闲吗？”小妈问。
赵富贵听不懂小妈的逐客令，可能是脑子有点笨。他只看着院子里的花，问我：“娇娇，这是什么花？”
“这是绣球花，小妈养的。”
“真漂亮。”
赵富贵带了礼物过来，方盒子还有一些笔，他说：星星，我给你带了颜料和笔，你在家可以画画。”
我问：“小妈还会画画啊。”
“对啊，画的可好了，跟着我们高中老师学的，”赵富贵兴奋地和我说，“她最会画花了，可以画这个绣球花给你看。”
小妈想拒绝，但赵富贵说退不了了，自己也不会画画，她只好收下。
然后她把绣球花撅了，装进花盆里，“谢谢啊，回礼。”
赵富贵抱着花走了。
小妈真的开始画画了，除了种地做饭催我洗碗，就自己躲在屋里，从清晨时分画到暗无天日，她不想给我看，我很难进去。
但是我可以偷偷进。
我趁着她去给奶奶送菜，从窗户翻进了她屋。窗沿把我膝盖磕破了一层油皮，疼得我哭爹喊妈，但我还是忍着爬了进去。
然后我惊呆了，我看到了一副巨幅的阿莲。
阿莲长得和电视上一样，但我觉得小妈画的比电视上还好看，可能是因为阿莲的神情太柔和了，那么美，让我不敢呼吸了。
电视上的阿莲是演的，小妈画的阿莲是真的。
我看着阿莲，觉得她会说话，但是她不是在和我说话，她是在和谁说话呢？
突然，“咣当”一声。身后传来小妈的怒吼：“韩娇娇！”
小妈生气了，因为我窥伺了她的秘密。
她冲过来想给我两个屁股板子，但最终还是没下手。
“小妈，我，我不告诉别人，我就是太想学了。”我说。
小妈愣了下，她纤细的手指还抓着菜盆，但我觉得她不该抓着菜盆。
她说：“你喜欢这个？”
“喜欢。”
小妈犹豫了一会儿，但她在我发誓给她洗五年盘子之前下了决心，她说：“行吧，我可以教你。”
小妈变成了小妈老师。
6
小妈老师说我必须先学素描，于是我只能开始学素描。我画着枯燥的灰白黑，小妈就在我旁边画阿莲，彩色的，我很羡慕。
她画很多很多的阿莲，开始穿着《采莲姑娘》的戏服，后来她不满意了，又让阿莲穿别的衣服。
有列宁装有洋装，有裙子有裤子，现在她在画一副短发的阿莲。短发阿莲穿着一件和小妈一模一样的衣服，拿着高中语文课本，漂亮的离谱。
“你最喜欢哪一张？”
“这张。”
我最喜欢穿学生装的短发阿莲，她一只手按着书，一只边抬头向画外看，她的眼睛那么亮。
但我觉得这张画还是不完整。
果不其然，小妈在画面右下角画了一只手，正敲着阿莲的课桌。
我恍惚看见阿莲回头，隔着画面和小妈对视了，她们的眼睛都那么亮。
我有点想哭。
7
我快过生日了，小妈问我想要什么礼物。
我想了想，说要桃子和杏子。
最近没有集，确实有点为难她了。但小妈说会去镇上买，她问我是想吃桃子和杏子了吗？我说不是，我想画静物。
我从来不说谎，我想把桃子和杏子画在一起。
小妈去镇上了，我和翠花去她家玩游戏，翠花找了个芦苇管，说要和我玩打针。
我只能照做，我要让着她，她最喜欢玩医生和病人的游戏。
然后她一边给我打针一边给我讲《采莲姑娘》，后来讲到戏里的阿莲，又说到戏外的阿莲，我骄傲地告诉她阿莲和我小妈是同学。
翠花说这有什么的，阿莲和她二姐也是同学。
她二姐，也就是我二姑奶奶，叫春花，和小妈是同一级的。春花很热情，就是有点八卦有点大嘴巴，我总是很好奇她都是在哪听到这些消息。
春花说，阿莲特别红，大家都喜欢她。
春花说，阿莲高中的时候就是校花。
春花说，阿莲特别温柔，不争不抢的，但是阿莲的妈妈脾气很不好。
春花说，学表演是阿莲第一次和家里反抗。
翠花当然说不出“反抗”这样的词，她说的是“干仗”。
我心里藏了小妈和阿莲的秘密，就算我和翠花关系好也不说，我要守护它。
8
我回家的时候看见一窝人挤在我家里，急忙上前。我看到小妈被围在床上，裤子撸起来，腿上好长好长一个伤口。
我当时就哭了，“小妈你怎么了？”
“娇娇别哭，你小姑没事，就是让汽车刮了，磕在道边了。”赤脚医生说。
我看着疤，觉得好疼好疼。我摔个跟头都要哭鼻子，这么大的口子要多疼啊。但是小妈一点眼泪都没有，还笑着摸我的头。
邻居大妈七嘴八舌，“星星，这可怎么办？可要留疤了。”
“没事，留疤就留疤，反正嫁不出去！”小妈很豪爽。
大妈们赶紧七手八脚捂住小妈的嘴，“呸呸呸，不吉利！”
大家走了之后，我难受地抱着小妈。她没比我大多少，自己没做过妈，就要给别人当妈了。我很讨厌自己，为什么要杏子和桃子，要是不要，小妈就不会受伤了。
其实我爸摔沟里死了之后我一直对摔跤很害怕。
小妈抱着我说：“娇娇生日快乐！过生日不可以哭鼻子！”
她给我唱了生日歌，给我讲了好多别的国家人过生日的习俗，我心疼地摸着她的腿，心想小妈怎么从来不哭呢？
她从背后拿出袋子，里面装了桃子和杏子，摔坏了。
我拿出它们一看，桃子上摔了个大口子，好像在朝我笑呢。
9
《采莲姑娘》播到了大结局，阿莲和建军终于在一起了。小妈特意买了两根仙女棒，在村头的河边放了把烟花。
我以为阿莲的故事就要这么过去了。
慢慢到了夏天。
我去找翠花，翠花很没精神，连打针游戏都不和我玩了，她还在《采莲姑娘》里没出来呢。
我笑她入戏太深。
快到新年了，翠花来找我，欲言又止。
“咋了？”我说。
翠花凑过来，“我姐说，阿莲不要脸。”
我深切感觉到，侮辱阿莲就像在侮辱我家人，就把眉毛皱了，“你凭什么这么说她？不对，你姐凭什么这么说她？”
翠花神秘兮兮，“他们说，阿莲未婚先孕。”
“啥昏啥鱼？”
终于到了翠花显摆的时候了，她说：“就是没结婚就和别人生小孩。”
“啊？”
我第一反应是阿莲生了我小妈的小孩，但是突然想起来她们都是女的，生不了小孩，我不能侮辱我看过的百科全书。
“谁的小孩？”
“不知道啊，”翠花说，“说什么阿莲那个风有问题，她新演的戏演到一半怀孕了，他们不要她演了。”
我赶紧跑回家，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特别需要见到我小妈。
小妈的屋锁着，我叫了好几声都没人答应，我觉得家里没人。
过了很久，屋里突然轰一声。我赶紧出门从床翻进去。
小妈缩在角落里，旁边是歪倒的烧酒瓶子，52度，很猛的那种。小妈酒量不好，但是这次没喝晕过去。
她哭了。
我看到地上有她和阿莲的毕业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