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考虑失败

　　穹镜历2480年1月7日。

　　凌晨四点。

　　昏黄的路灯下，昨夜的积雪已经融化了大半。

　　付凌跨坐在一根钢梁上，默默看着下方的矿石传送带，这是碎金城最繁忙的货场，二十四小时轮转，但因为自动化程度很高，内部反而没几个工人。

　　传送带上的T矿石，据说是一种在源世界非常有用的东西。

　　付凌不知道这东西的具体用途，但他知道这东西对源世界殖民者有多重要。

　　生长在山丘矿场，他从小就习惯了看着那些掘进机械将大地啃噬地支离破碎，曾经他很疑惑，那些耗费一座城市去挖掘的矿石到底有什么用。

　　后来他长大了，觉醒了超凡能力并离开了山丘城，进入更广阔天地的同时，将注意力放到了“建立由超凡者掌控的世界”之类的事情上。

　　兜兜转转十几年，结果发现一切的缘由都在原点。

　　传送带匀速前行，灰褐色的碎石如蜿蜒的河流不断向前，目的地是一个管道。

　　明面上的说法是，那个管道通往地下存储库，经过一系列复杂的筛选和分类，矿石中有用的部分才会被送往工厂。

　　那是另一个步骤的工序，与货场工人无关，他们没必要深究。

　　不过付凌知道，那管道其实是个贪婪的黑洞，无时无刻不在吸食穹镜的养分。

　　自钢梁上站起，付凌低头看了眼腕表，发现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几个小时。

　　没关系，这么多年都等了，再等几个小时不算什么。

　　几个小时后，这条吸附在穹镜世界之上几百年的水蛭，将会由他亲手斩断。

　　凌晨五点，季斯杰走进第七使领区四号楼的司长办公室。

　　聂征正坐在待客区喝咖啡。

　　一向外形完美、无懈可击的司座大人难得有些憔悴，似乎一夜未眠。

　　示意季斯杰坐下，聂司长为他最忠诚的下属倒了杯咖啡，然后看对方一眼，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本来聂征觉得让季斯杰回巅峰城是最好的。

　　回去主持大局的人，除了要能够掌控特勤司，还需要搞定戎机司，毕竟从数量上来说，戎机司那边的超凡者比他们特勤司多得多。

　　季斯杰是聂征的第一选择，可惜前者另有想法。

　　“就几天时间而已，他们顶着住。”季斯杰说。

　　碎金行动成功，聂司长很快就可以重回第七区，到时候别说戎机司了，就算其它临近大区也不敢造次。

　　至于行动失败的结果，季斯杰没有说。

　　是啊，聂征想。

　　行动成功，自然皆大欢喜。

　　行动失败，他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不，不对，不应该考虑失败，因为昨天有人向他保证过，他们要一起迎接新世界。

　　想到那人，他的心口突然一揪一揪地疼起来，这应该是此生最后一次，他允许那人独自去冒险。

　　房门突然被敲响。

　　聂征说了一声请进，江宜走进来，他穿着一身简练的黑色作战服，身后还有一个大背包。

　　“司长，哟，季处长也在啊。”

　　聂征抬眉，“要走了吗？”

　　江宜耸耸肩，“时间倒是还早，我看您这边亮灯了，所以过来看看。”

　　聂征指指旁边的空位，“那就坐会儿吧。”

　　司座大人一视同仁，也亲自给江处长倒了杯咖啡，江处长道了谢，却没有立即端起来喝，而是歪腰从茶盘上夹方糖，夹了一块又一块。

　　“我今天——”聂司长蓦地开口，“要带你们去赴死。”

　　季斯杰和江宜同时停下手上动作，一个放下咖啡杯，一个放下方糖夹。

　　季斯杰：“这是我等分内之事，司长不必介怀。”

　　江宜：“对，这是所有穹镜人的责任，我们本来就不能置身事外。”

　　半个小时后。

　　碎金城尚未完全从沉睡中醒来，顾非凡和尤兰达已经进入生命探索公司建筑废墟。

　　行政区的很多建筑都有地下通道连接在一起，这些通道的安保等级为4，即允许所有源世界雇员使用。

　　要前往碎金核心区，必须经过这些通道。

　　乘坐一辆小型悬浮车，他们的目的地是C4入口。

　　两个人都穿上了浅灰色的时规局制服，尤兰达的身份信息是以前时空人权会帮她弄到的，顾非凡的则由TSAM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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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一直处于半催眠状态，尤兰达并未发现那有什么不妥。

　　“你不要乱说话，跟着我照做就行。”尤兰达告诫顾非凡：“第一关比较容易，其它的等我们进去再说。”

　　顾非凡表示同意，“没问题。”

　　虽然没有尤兰达，核心区他依然还是要去，但能延迟被发现的时间，总归是有好处的。

　　悬浮车在通道中无声滑行，很快就抵达了C4入口。

　　这是一个无人检查口，进入者手持通行卡接受智脑扫描，确认个人特征与卡片信息之后，悬浮车就会被放行，从而进入核心三区，即普通源世界雇员活动区。

　　整个碎金城，能出现在地面的源世界雇员不过十分之一，大部分雇员都长期在地下工作，比如诺拉姆斯实验室那些人。

　　核心三区看起来就是一个巨型钢铁怪兽的身体内部，有空洞，也有各种管廊，升降装置和悬浮车上下来回，好似怪兽体内的血液循环。

　　跟自己在模型里看到的还是有点不一样，顾非凡微微摇头。

　　那模型是从W3通道设计师那里获得的，虽然建立在地下城基本构架之上，但W3通道以外的部分比较简单，缺少细节。

　　不过应该不会有问题。

　　顾非凡在心里说服自己，现在的状况比最初制定计划时已经好太多了。

　　参与这场行动的超凡者超过了三百人，其中一百六十多人来自黑旗，八十多人来自救世军，剩下五十多人来自第七区特勤司。

　　三百多人，全都是二系以上资深超凡者。

　　他们实力强大，想尽了一切办法，做了所有能做的准备，并且抱着必死的决心，不会被任何力量所阻挡，包括——

　　在傲慢和自大的氛围中麻痹了几百年的时规局。

　　附属大陆，巅峰城，当地时间凌晨两点。

　　一架蜂窠降落在特勤司总部的一号停机坪。

　　因为没有事先得到通知，停机坪管理员非常意外，立马通知了值夜的二处处长徐岩。

　　从飞行器上下来的是曾经在总部担任一处处长，后来又调到碎金城工作的罗钦，算是司里的老资格，与徐岩也是熟识。

　　“罗处长，你们这是？”疑问太多，徐岩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根据司长命令，我们几个先回来。”抬头看了眼天空，罗钦拉过一头雾水的徐处长，“过来说。”

　　徐岩皱眉，还想再问，罗钦就抛出了无数个问题。

　　“后勤部门有人值班吗？现在总部的行动干员有多少？发个紧急通知，把周边城市的人手也调回来。”

　　“这是……司长的命令？”徐岩更加不解。

　　“对。”罗钦点头，“我有录音，还有其它证明，等会儿给你看。”

　　徐岩却后退一步，反而警惕起来，“司长为什么不给这边打电话？”

　　“因为电话会被监听，具体的，现在我还不能说。”

　　“谁会监听？”

　　“不能说。”

　　“好吧，那什么时候你才能说？”

　　“大概三个小时后。”

　　此时的碎金城，正在迎接黎明。

　　碎金城行政区，时规局执行长霍特提前进入工作状态。

　　虽然距离W3通道的验收时刻还早，但他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以至于早早醒来。

　　说实话，最近几年他的工作重心都在W3通道的建设上，那项工程也是决定他工作评价的重要标准。

　　工程验收的日子，心绪亢奋自然是免不了的。

　　“早上好，执行长阁下。”办公室智脑轻快的声音响起，“现在是穹镜历2480年1月7日，碎金城时间上午6点35分，需要为您汇报今天的工作安排吗？”

　　“先说说源世界新闻吧。”坐上自己的办公椅并往椅背一靠，霍特吩咐道：“工作安排留到最后。”

　　“好的，过去24小时的时政要闻有……”

　　碎金城，外城区，东南码头，远洋货轮50SD。

　　曙光已经跃上地平线，海面漾起粼粼波光，汤博伦扶着栏杆，艰难地往甲板走去。

　　“会长。”付若思快步跟上，试图搀扶前者，结果却被拒绝。

　　“让我自己来。”汤博伦说：“虽然这是一具行将腐朽的躯壳，但并不影响走路。”说话间，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然后双手撑着甲板围栏，抬头看向北方。

　　碎金城在晨曦中展现出真容。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认真看它。”黑旗会长道：“因为它太强大，强大到令我绝望，我怕看得太多，就会失去继续坚持的勇气。”

　　付若思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飞快捂嘴。

　　“当然我过去一直掩饰得很好。”汤博伦笑了起来，“现在让你知道也无妨，我没你想的那么神。”

　　“不。”付若思走到这位TSAM前辈身后，认真道：“您永远是我的榜样。”

　　汤博伦回头，伸手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我也要谢谢你，因为你让我相信——不管是穹镜的未来，还是源世界的未来，都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