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番外之梦魇200
不对。
‘这皇位,本来就是我的。所有背叛过我的,曾归顺于魏氏的走狗,全都得死。’
不对,这些是假的。
林寂捂着额头。
裴寒亭根本没有与自己对峙在金陵城前!他已经和余侯达成一致,默认了自己入金陵兵不血刃地复国夺位才对。
不对,其实和解才是梦吧。
林寂那些记忆不知为何渐渐模糊了。
一时间,虚虚实实,全都搅弄到他脑子里来。
教他根本分不清楚哪些真哪些假。
猛然间如眼前跃动的诡谲灯火,五日前的画面,开始生生印在他的眼里。
那是一场炼狱。
他破开金陵城大门,直接杀入宫城,在殿前终究一剑刺入裴寒亭的心口,冷笑,“所谓的‘忠臣’,原来血真的是热的。”
“萧……珩,你不能杀陛下,你……”
“裴王爷,我早说过。看在你曾为我萧家死守三年的份上。如若你肯归顺,本不必死得如此难看。”
哗地一声,剑抽出,鲜血顺着剑尖被甩在地上,流下长阶。
滴滴答答。
殷红得刺目。
他踩着血入了殿内,一刀直接砍断魏闻珺的胳膊,将他身后染血的玉玺放在手中把玩。瞧见那人腰间的血玉,那沾满裴家人鲜血的剑尖挑破那绳穗,再一刀挥落。
玉被劈裂,砸落在地上,碎成无数片。
玄色的珠子沾着魏闻珺的血,滚落到他的脚下,被他捏在指尖。
缓缓在指尖碾碎。
“这个,本来就是我们萧家的东西。”
毫不留情一刀抹了魏闻珺的脖子,鲜血染红了身后的龙椅,滴滴答答往下淌,血流如溪,沾湿他的鞋履。
那一摊血上倒映着他的脸。
阴鸷,冷峻,还带着一点不屑。
他踩着那血一路往上,推开魏闻珺的尸体,就这样坐上满是鲜血的龙椅。
暗缁色的眸子顺着那殿外望向那一片灰蒙蒙的天空,手指摩挲着那座椅上精雕细琢的龙头,动作轻柔,竟生出一点流连的感觉。
皇权,帝位。
不外如是。
最后画面恍如成了黑白,渐渐在黑暗里淡去。
林寂看着自己的手——他杀了裴寒亭,杀了魏闻珺,还有……整个云州,十二万降兵。
那些虚假的,平缓的和解才是梦。
这样酷烈的死伤,和数不尽的枯骨与冤孽堆叠起来的皇权之争,才是真实。
“陛下。”
宫女颤颤巍巍地跑进来,“御医,御医来了。”
熟悉的记忆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他疯狂掠夺,痛快厮杀,温热的鲜血不断溅上双手的回忆。
是他记忆错乱了,他以为云州之战没事,以为裴家顺服于他,以为——
他与一位余家的世子,曾成过亲。
对,余洛,余昭溪。
他在哪儿。
脑子里某一个弦似乎绷断,他问婢女,“宣平侯府那位小世子……小字昭溪那位,在哪里。”
外头一位年迈的御医终于进来行礼,刚巧听见陛下的问话,便放下手中的背的医袋,问,“陛下问的,是宣平侯府第三子,小字昭溪,和前朝太子魏闻绪有过婚约那位吗。”
终于有人认得阿洛,林寂迎上前去,“是,他在哪儿。”
“他在三年前的夏末,已经溺毙在湖里,陛下好端端地,怎么问起他来。”
死,死了?
三年前死了。
怎么会。
林寂翻看另一本宫中记档,找到了三年前相关的事件记录。
找到了三年前的部分。
余家小世子的确是在与魏闻绪成婚前,溺毙在了浮屠塔下的湖里。而魏闻绪很快娶了李家的公子,却被李家事情牵连,为了尽快的倒逼下信任主动请缨去平流民之乱,又在西境被战马活活拖断一双腿,回金陵城没多久就死了。
余氏昭溪,早在三年前就淹死了。
三年前夏末,他刚来的金陵城——
这么说,他从未遇到过一个名为阿洛的少年。
更不可能和他成亲。
他更确定,是他这几日杀人杀太多。
记忆错乱了,得了癔症。
他不曾遇到那位余家世子,不曾见过裴寒凛,不曾认识余泱。云州之战前更不曾去过南境,而那一场战役本身也天时地利人和,三日之内,十二万降兵便尽皆死于城内。在那场战役里,余泱,余镇钦,相继战死。
根本没有过云州城那一场三方制约的和谈。
裴寒亭直接骑兵将自己拦在金陵城下——与他整整对峙两年。
周太傅刚刚被自己从不见天日的京兆府救出来。
听闻了云州之变,当即自刎于宋遮的府邸,一封遗书也不曾留下。
林寂脑中那根线崩得越来越紧,勒得脑袋深处撕裂一般地疼起来吗,他慌然失措地将书籍尽皆拂落,地上一片狼藉,灯油洒在书上燃起烈火,竟将那些白纸黑字烧得焦黄发黑。
如若这般,那云州那十二万兵将,究竟是不是前朝的降兵。
他该不会,错杀了整整十二万的冤魂吧。
太傅为何自戕,裴寒亭死前何以不瞑目,魏闻珺被自己一剑割破喉咙前,到底想说的是什么——
林寂捂着头,只觉得头顶那发冠束得太紧,教他不能呼吸。
脑海里挥散不去的是魏闻珺那与自己有六七成像的眉眼,和那捂着不断涌出鲜血的喉头时,一张一合的唇形。
表。兄。
他来不及说的是——表兄。
他三岁那年,也曾抱过他,教他,“表兄,小珺,我是你表兄——”
林寂半跪下来,伸手去扑灭那纸张上的烈火,却擦不去那白纸黑字的罪孽。只能将那滚烫的书简和纸张紧紧握在掌心,任由它将掌心灼烧出道道伤口。
鼻尖的血腥气越来越浓。
如溺水一般。
教他窒息。
“林哥哥……”
隐约间,那一声呼喊清晰可见,仿佛就在身后。
可他回过头。
宫殿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林……哥哥。”
像是呢喃一样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耳畔。
头疼欲裂。
不对。
不对!
是阿洛的声音。
他不是梦魇,他不是癔症下的幻觉,他是真实存在的。
与自己相遇在茶楼,将自己接回府,将自己错认成魏闻珺一心想报恩而执意和自己成婚的余家小世子。
是会一次一次扑进自己怀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我喜欢你”的澄澈少年。
他还怀着了自己的孩子。
刚刚经历过万分凶险的生产。
那些本来模糊的记忆再一次清晰起来。
眼前的一切——
才是梦!
“林哥哥……”
林寂倏然睁开眼。
刚刚梦魇中的一切散去,他伸出手看着掌心。
那抓在手里将掌心烧灼出道道伤口的文官史载也不见了,只剩下一顶赤金帝冠。
而手中帝冠上,还别着一支满开的红梅。
活色生香。
淡雅的梅香将梦境里挥散不去的血腥气驱散。
林寂咚咚直跳的心渐渐平复,才再听到一声很微弱的“林哥哥”。
回过头,是阿洛醒了。
是的。
阿洛生了孩子,刚刚命悬一线终于救回来。
这才是现实。
想到此处,林寂扭头回看,正对上一双明净的眼眸。
阿洛醒了。
背靠着床榻的林寂松开手里的帝冠,任由它滚落到很远的地方。
继而翻身起来,姿态竟有几分狼狈,他坐上床榻放缓了声音,呼吸间却止不住颤抖,伸手触摸着阿洛的脸颊——是有温度的。
是活生生的。
不是梦。
“阿洛,你有哪里疼吗。”林寂擦了擦他额头的冷汗,意识渐渐清晰了,放轻了声音,“你等等,我去给你叫御医。”
他声音糯糯的,还有些虚弱,“我有点渴了……”
林寂起身教人上了一杯热水,扶着阿洛坐起来,喂了他小半杯,将人搂在怀里时才算是彻底从刚刚那场梦魇里彻底脱离开。
御医很快赶来,再看了余洛的情况后脸色都有所好转,“皇后的病情已经稳定了,老夫再去开几个补血的方子。只要注意不要受寒,不要操劳,再将养两三个月就能恢复过来。”
“啊?”
他还没说话呢,怀里的人先不满了,拖长着尾音呢喃,“又要去开方子啊。”
林寂知道他在想什么,温声吩咐道,“能制成药丸的尽快去制,尽量不要太苦。”
阿洛被他抱着,将脸埋进了他的胳膊肘里,手搭在他手腕处,因为有些不情愿而捏紧了他的袖子,“少一点吧,少一点药。林哥哥……”
“少不得,阿洛。身子重要。”
阿洛的手指触到他的手腕,好凉,是失血过多的缘故。林寂将被褥拉得更高些,又教人添了两个暖炉进被褥。
将一身玄色袍服脱了,一同躺进刚刚换过的干净被褥里,将阿洛抱在怀中。
一定是阿洛生产太过凶险。
才教他做了这种匪夷所思的噩梦。
但这还是第一次,他如此沉湎于一个如此荒唐的梦境。
挣脱不开,余韵悠长。
没有什么比直接抱着一个人,更能让人产生依恋的实感的了。闻着着阿洛身上淡淡的药味和熟悉的沉木檀香,林寂的心绪也渐渐被安抚。
还好,那只是个梦。
阿洛活下来了。
余生漫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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