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身世

  ——越州·山阴县——

  时逢家中男主人故逝三载,遂请和尚诵经超度,道士做法招魂,其中三请天台山白云子门人。

  自儿女各自成家,王宅变得日益冷清,只剩一房女眷还留于家中苦守,当家的主母一改往日刻薄,历经生死变故也将性子收敛了许多。

  王宅忙碌,主持大局的主母脱不开身,招待迎接道士变成了家主人的第三女,女婿素来疼爱妻子,遂也帮忙照料一应事宜,“诸位真人这边请。”女子客气的将人迎进门,起初并未在意夹在众多乾道坤道中间的年轻道士。

  “我父故去三载,今年才行大祥乃是去年风气不好,只做了吾弟的大祥,今日请诸位真人千里迢迢到访家中也是辛苦。”带入门的女子道。

  “娘子不必言辛苦,修行之人本就砺苦,况且此等事是道家应做之事。”领头穿法衣的道士回道。

  直到安排众人坐下,三姑娘才注意到旁侧的坤道,眼中透出一丝明亮,“这位真人?”

  “贫道法号静尘。”静尘不慌不忙的回道,虽极力克制住了脸上的表情,然心中的五味杂陈却是依旧。

  “静尘…不知真人年岁,”三姑娘问道眼前的坤道,“与妾身故去的弟弟有些相像。”

  “天下人之众,面孔之多,非亲非故也能有相像之人,”静尘回道。

  三姑娘对坤道并未起疑,“说来也是,妾身之所以会说像,便是因我家四郎的容貌似女子般清秀,只是性子颇为倔强。”说到此,失去弟弟的三姑娘有些伤感了起来。

  “施主不必如此伤心,命数造化,令弟免受人间苦难而去,又有如此挂念的亲族,黄泉之下必也欣慰。”

  “有些事,真人并不知晓,妾身只愿他来世投一个好人家,莫再来我们这种人家了。”三姑娘的话带着些许哭腔。

  “贫道几年前下山来过山阴县,王家盛情招待,记得那时令尊身体硬朗,怎?”其中一名年长的乾道问向三姑娘。

  “阿娘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妾身从未觉得是家丑,吾弟才不过弱冠之年便考取进士,而后一路升迁官至将作监、银青光禄大夫,只因卷入一场大周人尽皆知的纵火案,阿耶得知后从越州匆匆赶往神都替子鸣冤,可就在弟弟殒命牢中不久后…京中将阿耶的尸身送回越州山阴,说是因遭受不了丧子之痛而气绝身亡,抬棺的是京中的禁军,王家势小哪里敢疑心与盘问,只得草草做了丧事。”三姑娘回道。

  这样一番话将旁侧静坐的静尘惊住,呆愣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师兄。”直到有人推搡,静尘这才缓过神来。

  三姑娘擦拭着泪眼,赔罪道:“家门不幸,让诸位真人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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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房——

  静尘轻车熟路的寻到妾室的偏房,里面居住着家中原男主人的妾室。

  平日里极少有人的院中突然闯进步伐声,杨氏以为是有人误入,“谁?”

  静尘抬头盯着已经满头白发,身穿丧服的老妇人时便再也忍不住泪水。

  杨氏被眼前这个坤道惊吓住,旋即仔细打量后露出一脸不信,可是心底又好像明白什么似的,忍着泪水含笑道,“真人请随我进来吧。”

  静尘随妇人进屋,待门关上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阿娘。”

  “人没事就好。”杨氏道。

  对于生母的见怪不怪,静尘楞道:“阿耶他?”

  杨氏缓缓坐下,眼里早已没了慈爱,“他战战兢兢活了一辈子,对你言语虽冷却也不曾亏待与差你任何,我知你曾经有怨气,可他不让你进京为官,你以为是为了王家的存亡与他自己的颜面吗。”

  “孩儿想不通,这是为何?”王瑾晨跪在地上颤哭道。

  “四郎,”杨氏唤道,“你为何不想想,你的仕途为何会如此之顺,难道仅凭聪明才智便可一跃龙门,大周不缺有识之士,可唯独你,是众人之中的例外,皇帝经过夺权,阴谋,算计,才最终坐到那个位子上,她岂会轻易相信一个人,岂会轻易放权,你阿耶为了一个毫不相干不听劝阻之人送了性命,这是他最愚蠢之举。”

  这便是从前丝毫不懂政治的生母所说出来的话,静尘抬起脑袋,“难道…我真不是阿耶所生?”

  “你想知道么?”杨氏问道。

  静尘点头。

  杨氏长吸了一口气,“你阿耶自幼好学,中乡试之后赴长安赶考省试,然却因没有权贵相帮而落黜,之后高宗皇帝出行东都洛阳,命身为嫡长的东宫太子监国,太子仁德,亲巡神都之时,恰逢你父壮志未酬替人刻写碑文以求生计,太子看中你父文章,便许以做东宫僚属,这也是为何越州州府之官如此敬重你父亲称呼他为公,只是好景不长,太子于上元二年突然猝亡,东宫上下陷入恐慌,幕僚四散,你父便也趁乱逃出。”

  “当年东宫之事孩儿略有耳闻,是几位国朝元老的讲述,只不过此事是宫闱之禁,鲜有人敢提及。”静尘道。

  “先太子慈爱仁惠,深得朝廷百官之心与天下的民心,却在盛年猝亡,禁中太医言其病入骨髓加之国事操劳拖累身子导致,然其中真假就连我也并不知道。”杨氏失神的坐在椅子上,旋即又盯向屋内一处没有刻字的灵牌,怅然若失,“事情的真假,没有证据,便不足以判断与不可知。”

  “那我呢?”静尘跪爬向前,“阿娘。”

  杨氏微微弯腰伸出手轻轻摸着静尘的脸,“若你不为天家血,圣人因何要独待你呢,圣人啊,是最心狠之人,可她也是一位母亲。”

  “若如阿娘所言,那我为何会在王家?”静尘不解道,“他不是圣人与先帝最宠爱的嫡长子吗。”

  “是,若你不在王家,而是在那日日被人监视水泄不通的东宫,你便是县主亦或是郡主,”杨氏轻轻擦着静尘的泪水,“可是那时太子猝亡是在行宫之中,太子猝亡后流言也随着四起,因为二圣临朝,上元元年,先帝患有风眩之症,与众臣商议欲让当时为皇后的圣人摄政,结果遭到宰相的反对,此事最终得停,皇后知晓便召集文人学士修篆典籍,时人称之北门学士,以此分割相权,宰相支持东宫,而学士则持后宫,两宫对立之时,太子却突然猝亡,一时间朝野皆在猜测真正死因,而最为惶恐的还是东宫,太子妃与太子无后,然太子妃于次年也随太子去了,这些都太过于巧合,令人不得不质疑。”

  “所以孩儿?”静尘盯着杨氏含泪的双眼。

  “你…”杨氏擦了擦泪水轻叹了一口气,“尚在腹中,太子重声誉,遂由民间医者所诊,东宫典医并不知晓,故而宫中也无人得知,但东宫有受宠的内人并非密事,之后你父为报太子知遇之恩,便收留你我,从此我再未于人前露面,他之所以冷淡,也只是想护你周全,但孩子大了终究是要离开家门的,可没有想到,你竟去的…”

  杨氏话语哽咽,更充满无奈,“也许是东宫猜测错了,若想赶尽杀绝,我又为何迟迟没被查到,甚至长安并无人追查私自出宫的宫人,我只身逃出没有身籍,你父为躲人耳目便与我商议,改名换姓入了贱籍,成为他的妾室,你嫡母并不知晓你父在长安的遭遇,只以为他求仕不成,却醉心花楼,对我也是极有敌意,说到此,我惭愧之至,原本他夫妻情深,举案齐眉,却因我…最后他殒命宫中也因我,我本以为皇帝会追到宅内赶尽杀绝,却等了三年也没有消息,我不知是她的悔恨,还是因为对嫡长子的疼爱。”

  静尘瘫坐在地上,回忆着多年前第一次面圣,“孩儿记得第一次殿试取得宫名之后面圣,圣人独问我年岁…咸亨…”

  “你的年岁并未对上,咸亨年间,先太子正监国,若有嗣出,东宫必然知晓,你因在腹中随我奔波又差点难产而自幼体弱多病,导致心智及生长不及常人,直至你失去记忆那一场大病,竟突然好转,恐是你阿耶显灵庇佑,不忍子嗣遭受如此苦难。”

  王瑾晨呆愣的望着杨氏,“为何这些,你从不告诉我。”

  “有些事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徒增一份怨恨罢了,至于为何将你做男儿抱养回祖宅,皆是因为王公生父一心求孙延续香火,此前已有嫡女,若我以贱籍携女恐难入王家,这才做此打算。”杨氏回道,“却没能想到这会让你与萧氏,产生一段不该有的缘。”

  静尘并不赞同杨氏的后一句话,“缘分自天定,从来就没有该不该,她把她的一切都给了儿,她待儿,不亚于阿娘您,若找一位真心实意待己的不能算作情,那我想知道什么算情?是富贵人家的妻妾成群,还是女人们在后宅里共争一夫而勾心斗角吗?”

  静尘的话似乎激醒了杨氏,“的确,尊卑之下,哪有真情可言。”

  “阿娘,你跟我走吧。”静尘俯首磕头道。

  杨氏却轻轻摇头,“我不能走,我走了,这戏又该如何演下去呢,况且我已是年过半百的老妇人,离开了又能去哪儿呢?”

  “天台山,道家…”

  杨氏再次摇头,问道:“你与她都在天台山吧?”

  静尘点头,“是,还请阿娘成全。”

  “你为了她连死都不怕,我又有什么能力可以劝阻呢,如今你已重获新生,不是李氏也不是王氏,只不过是天台山一名坤道罢了。”杨氏道,“真人想做什么,从心便好。”

  “阿娘…”静尘跪爬起抱着杨氏的腿大哭,“孩儿…”

  “既然已经重获新生,那便好好活下去,开启一段新的生活吧。”杨氏慈祥的抚摸着静尘,“过去已不可追,不要再为前尘旧事而烦恼。”

  “孩儿知道了。”静尘擦了擦泪水,向后退了两步,叩首道:“该儿会常回来看看阿娘的,也会回来探望阿耶。”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女世子》《女庶王近代篇》请大家帮忙收藏一下~

第155章 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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